“姐姐,你仔细看那狐狸,像不像个人啊?”年轻男子附在耳边,轻声缓道。
说者有意,听者却无心。
于是,说话人顺着人目光所向,眼珠一转,对上了来人。
“哎呦喂,这是什么风竟把远方的贵客吹来了?”宝儿说是疑问,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放开苗蛮蛮的肩膀,慢慢的直立起腰。
不知为何,从他的语调,苗蛮蛮听出了危险。
“应该是无意经过,留宿的旅人吧。”苗蛮蛮抬起头一阵比划。
可显然,这并不是男子关注的重点。
盛夏的阳光肆意洒下,穿透头顶古槐树盖中漏的缝隙,打在树下人的头顶上。从苗蛮蛮的角度,男子背对着光,上半张脸隐藏在阴暗中,只显出一双略泛寒意的眼睛。
阴渗渗的。
这是苗蛮蛮第二次感觉眼前人正在窥探他。这让他心里隐约涌上些不安。
好在那试探的眼神很快被顽劣的笑容替代,年轻男子歪了歪头,似乎毫不在意的挑眉笑道:“来者皆是客,相逢即是缘。不如我们让他们多留一天,邀请他们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姐姐,你说——好不好?”
不好!苗蛮蛮当即心道。
可还没等他寻思出惊恐的缘由,宝儿就已然拉过他的手,大步向对面迈去。
与此同时,锦衣玉立的少年也如有感应,偏头向他们望来。垂眸看到他们交扣的双手时,漂亮的杏眼收敛,微蹙起眉。
苗蛮蛮下意识想要挣脱,但是宝儿看着温柔,钳制他的力气却不似他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苗蛮蛮根本反抗不了,只能被拖拽着强行往前走。
于是,苗蛮蛮亲眼看着对面小少爷的脸越来越黑,殊不知拉着他的年轻男子笑颜越来越胜。
直到小少爷脸黑的不能再黑,他们终于面对面。
身后,村民争舀汤分肉的争抢声沸反盈天。
皮肉撕扯,筋骨断裂的声音,听的苗蛮蛮头皮发麻。
而且,身前小少爷模样的少年垂眸审视的模样,让他心里莫名不爽。
“宝儿,回家好吗?我,有点不舒服。”赶在男子说话前,苗蛮蛮飞快一阵比划。
也不知道这个理由能不能骗过男子。
但是,苗蛮蛮就是直觉他不能让这些过客继续在村里待下去。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不舒服?”男子偏头。
那种被审视的感觉又来了。
苗蛮蛮硬着头皮对上对方的目光,使劲点了点头。
“这样啊。”宝儿挑了挑眉,立刻换上了一副温柔模样,眉眼弯弯,关切道,“既然姐姐身体不适,那我们就赶快回去休息吧,毕竟今天晚上——”
男子没有说全,但苗蛮蛮却是立刻心领神会,羞涩的低下了头。头顶上方,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
那种男子得胜归来炫耀式的笑声——
苗蛮蛮就更不舒服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是违和,可是细想起来,又没有哪里不对。
几次三番下来,让他有些毛焦火辣。
好在宝儿没有为难小少爷模样的少年,哪怕那少年高仰着头,很是不屑的用鼻子冷哼一声。
“难得贵客大驾光临,本来打算邀请你们参加鄙人与未婚妻的婚礼的,但是现在看来,是不凑巧了。”
宝儿侧脸对着对方,阳光下,本来白皙的皮肤泛着点青灰,好像浮在表面上的一层假皮。
小少爷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若是要走,还请尽快动身,否则——”
苗蛮蛮的心不觉提了起来。少年也握紧了怀抱的剑鞘。
“夜长梦多。
这里天黑的早,林子里野兽多,走的晚了,也许——就走不出去了!”
宝儿目的达到,挑衅的瞥了一眼面露警惕的小少爷,将苗蛮蛮一把揽入怀,大笑着阔步离开。
金满堂:……
苗蛮蛮这边刚走,墨晌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钻了出来。
墨晌:“咋啦咋啦?刚才那人是谁啊?你认识?”
金满堂一脸嫌弃的躲过墨晌油腻腻的爪子,皱眉道:“不认识,两个神经病!”
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苗蛮蛮忽然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喷嚏。
“姐姐这是凉到了?”无人处,宝儿又恢复了印象里乖巧可爱的模样,一双黝黑发亮的眸子讨喜的眨啊眨。
“可能吧——”苗蛮蛮吸了吸鼻子,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这里的天同宝儿说的一样,黑的极快,苗蛮蛮刚刚梳妆完毕,窗外,就已不见一丁点的光线。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
透过半开启的窗户,遥遥能够看到院门外映着点红光。
幕布般的夜色里,火苗微弱摇曳,这才穿透红布衬出些许的喜气来。
竟是悬挂在外面的两盏红灯笼。
血红的“囍”字不只贴在院门,还在床头梳妆台的铜镜上。
铜镜看起来有了年纪,表面划痕遍布,在不远处一对红烛的映衬下,勉强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但若是仔细看,那身影旁好似还凑着一张煞白的脸,就趴在那人肩头,与人脸贴着脸。
苗蛮蛮一袭红色嫁衣,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中间。
今晚,是她与宝儿的新婚之夜。
这是之前就许下的。
虽然,她不是与宝儿青梅竹马,甚至还要比他大上三岁。但是,自从她亲手将他从火中救出,又衣不解带昼夜照顾,甚至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上山采蛊——
蛊?
苗蛮蛮忽然一阵头疼。
他的大脑明明确确的告诉他,他与宝儿从初识到相知相许的过程,可是但凡他想要深究细节,却只剩一片空白。
他记得,宝儿被救出时全身烧伤,面部尤其厉害,即便医治好也丑陋不堪,根本不肯见人,只在夜晚外出。然而现在的宝儿,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个阳光俊朗的少年,还在村里颇有威望。
难不成真的是苗蛊有奇效?
而且,他的记忆里一直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隔着重重帷幔,看不清楚,但是仅一眼,他就确定那人必定是俊美异常,值得一见倾心。
他隐约记得,他曾对那人许过承诺——
有朝一日,他必以十万大山为聘,红妆十里,求娶他一人。
他不能负了那个人!
只是,问题是——
那人是谁?
苗蛮蛮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
正当他头痛欲裂,想着索性一巴掌拍晕自己了事时,一阵清风拂过,手腕上忽的一凉。
入目处,一只皮肤黑白交错,斑驳的小手从黑暗中伸出,正正好好附在他满是配饰的手腕上。
顺着瘦的和枯萎枝桠媲美的手臂一点点向上望去——
鬼啊!!!
幸亏苗蛮蛮不能出声,否则方圆十里,今晚谁都别想睡了。
“姐、姐。”那人的咽喉像是被火薰过,说起话来,异常嘶哑艰难。
他的人和手臂一样瘦小,后背佝偻着,向后鼓出一个圆形的包。浑身上下用脏兮兮的粗麻布从头到脚裹个严实,根本不让人看到他的脸。烛光里,只一双黝黑的眸子微微闪着光。
但是,从他露出的皮肤上看,苗蛮蛮立刻能够猜出,他全身上下应该和手背一样,被火严重烧过。
只一下,苗蛮蛮就立刻心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