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伯诚记起在百鬼夜行开始前，他们给夏油杰加油鼓气，让他不要输给五条悟，打不赢就跑，没什么可丢脸的。

那时二十七岁的极恶诅咒师神色无奈，口吻似是玩笑，佐伯诚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认真之意。

夏油杰对他们说，“要是真输了的话，那我们就下个世界再见吧，记得不要迟到。”

好像他和五条悟之中，不是赢就是输，不是生就是死。

也许这就是下一个世界了，他想。

这个世界里，当初的高专没有与六眼齐名的咒灵操使，佐伯诚叛逃后也是独自一人，被人围攻时没有人伸出援手，他以伤换伤，咬牙逃了出去，难道我们会永远独自一人地走下去吗？

佐伯诚漂泊太久，认定确实如此，无家可依，无处可归，也许，自己作为诅咒师死于这残酷的咒术界，落到一个没人替他收尸的下场，这就是最后了。

直到那份复苏的记忆告诉他，并非如此。佐伯诚因另一个人的存在而跟着他踏上一条偏激极端的路，自诩正派的人咒他们会不得好死，旁人骂那是痴人说梦，但那又如何？

佐伯诚有了一个家，家人亦是同伴，在这条路上，他并不孤独。

这份记忆与当下现实的强烈反差，还有百鬼夜行遗存下来的悲戚，在夏油杰说出那句相似的话后，让佐伯诚心中的感伤溢了出来，眼泪刺痛着他的视网膜。

他说，“夏油，你迟到了。”

夏油杰不记得所有，他也预想过遇到认识自己的人会是怎样的境况，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他不是这个世界的自己，一切都是陌生的话，那就以陌生来对待。

更何况在两天前，佐伯诚对他也是陌生的态度，但现在，他却突然说处这样一句莫名的话。

而身体却会给出最真实的反应。

夏油杰被这句话定在原地，他一动也不能动，骤然涌起的无名苦楚扼住他的喉咙，他想说些什么，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张开口，话语还没成形，就已经失落了。

佐伯诚擦去自己的眼泪，他扯出一个笑来，“不过没关系，我们重新来认识一遍吧。”

“我是佐伯诚。”

夏油杰沉默良久，然后说，“我的名字是夏油杰，但我想，我不是你认识的夏油杰。”

他没想到，对方反驳了自己这句话，“不，不是这样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你是在读高专的年纪，并且在此之前，这个世界都没有你的存在。”

佐伯诚坚决地认定，“但是，你就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

听到这样的话，夏油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现在很想问系统眼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叫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存在，什么叫作对方突然想起的记忆。

前者在那天藤原由美子昏迷之后，佐伯诚道出对夏油杰的困惑后，他就有所怀疑了，为什么没有查到那个最强挚友的极恶诅咒师身上，因为在他出现之前，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夏油杰这个人。

但后者呢？

夏油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问，“是那个镜子的碎片让你记起来的吗？”

佐伯诚点头。

“那个东西现在是在你这吗？”

夏油杰回答，“是，不过它被我从佐藤裕康身上收服的咒灵又吃了下去，这下除非祓除它，吐都吐不出来了。”

佐伯诚失语了。

他很快又开口问道，“你现在是读高专几年级？”

眼前的夏油杰仍是记忆中佐伯诚瞥见过的少年模样，身穿着属于东京咒术高专的制服，他还没叛逃，还没遇见他们这些人。

但佐伯诚没想到夏油杰给出的答案是，“我不记得了。”

佐伯诚愣了下，然后问，“你记得五条悟吗？”

夏油杰没想到佐伯诚会抛出这个名字，脸上神情没收住，然后他反应过来，补充道，“只模糊记得这个名字，其他就也不知道。”

听到他这个回答，对方的神色却变得更微妙了。

“也对，毕竟你们是……”说到这，佐伯诚却止住了，只是没忍住摇了下头，像是在遗憾什么。

而夏油杰没追问。

佐伯诚提到一个咒术界人尽皆知的事，“五条悟还是在高专当教师，你——”

夏油杰等他接下来的话，却发现佐伯诚没声了，他脸上神情纠结。

他意识到了佐伯诚在纠结什么，对方是诅咒师，而五条悟代表了咒术师那一边。

夏油杰面前摆着一个选择。

“这不急。”夏油杰跟佐伯诚说，“我现在只想搞点钱，有没有快些来钱的方法？”

他还欠着藤原由美子一笔钱没还，而且还需要另一笔钱来买手机。

“这个好办。”佐伯诚说。

“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他想到了孔时雨，然后佐伯诚想到了另一件事。

夏油杰见佐伯诚神情不对，他几乎流露出了几分惊慌之色。

“怎么了？”夏油杰问。

佐伯诚摇头，没有回答他，而是将这个话题揭过。

“我把那个人的电话写给你，他叫孔时雨。”

夏油杰看出了佐伯诚有所隐瞒，但对方不愿说出来，他就没多想什么，佐伯诚对自己的真情实感是无需怀疑的，他的直觉也告诉了自己，对方可以相信。

但夏油杰不知道的是，佐伯诚想到的是一个非常要命的问题。

既然现在这个世界里，不存在夏油杰这个人。

佐伯诚只让自己往好的一方面想，那么——

枷场菜菜子和枷场美美子，她们当下在哪？

·

家入没有跟五条悟一起去出任务。

面对国木田独步的疑问，她回答自己擅长的方面是医学，就在侦探社等着他们把人领回来，活人则医治，死人则解剖，一套标准流程。

她很早就不出外勤任务了。

家入没想到这一等就是等到了黄昏的时候，人还没有回来，但女医师的脸上一点也不见担忧之色。

她打算起身回酒店。

侦探社的门这时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结束了今天案件委托的江户川乱步和同他一起出门的织田作之助。

“太宰还没回来吗？”织田作本来以为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

毕竟一个是自己的友人太宰治，另一个是太宰治告诉自己的咒术界最强。

家入回答他，“他们应该是踏入了咒灵的生得领域，时间流速与现实不同，领域里的一两个小时就有可能是现实的一两天。”

织田作之助看向江户川乱步，家入不知道太宰治的异能是无效化，即使是对咒灵也能产生同等效果。

江户川乱步思索了下，“等明天吧，还没结束我就和你去看看。”

他这话是对织田作之助说的。

然后江户川乱步转头对家入说，“你想记起来吗？”

家入顿在原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她仍然抿紧着嘴不语。

江户川乱步少有地说出了一句近乎宽解的话来。

“当下是你们三个人一起造成的，而且另外两个人对此应该负责的更多。”

“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

家入感谢对方的这份好意，她轻声落下一句话，随着这黄昏余晖中的风而消逝。

“所以，我想，就这样不记得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