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晓慧见到颜湘的那一刻亲昵地抱住她：“好久不见。”
颜湘将头抵在她肩上，轻轻回抱着她：“确实好长时间没见了。”
路上，宁晓慧跟她讲述一些搞笑段子，此时，颜湘余光瞥见有位年轻的孕妇刚从医院出来，站在大门边像是等车，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一脸慈爱地抚摸着肚子，她猜测孩子至少有五个月以上吧。
宁晓慧挽着颜湘的手，走到就近的一家咖啡厅，落座后，两人寒暄了几句彼此最近的生活。
颜湘低头看着咖啡上的拉花天鹅，栩栩如生，浅啜了一口：“头发变长了。”
宁晓慧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回忆了上大学时留的短发，浅笑着：“是啊，最近想留长发了。”
“你现在变得更漂亮了，牙套摘了，精神状态什么的都比上大学时好多了。”宁晓慧欣慰道。不过皮肤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就像宁媛当初说的婴儿般的皮肤，这样一张脸说是刚上大学的大学生也不为过。
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桌面，颜湘用手中的咖啡勺轻轻搅动着咖啡，将其中的心酸一笔带过：“可能慢慢地长大了。”
宁晓慧颔首，毕竟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换了个话题，声音带着欣喜：“你看宁媛发的朋友圈了吗？人家要当母亲了。”
“啊？”颜湘只觉得时间还停留在刚毕业宁媛结婚那会儿，“这么快。”印象中的宁媛是明艳可爱，脾气带点孩子气，实在很难将她和为人父母联系在一块儿，总觉得明明她还是个小孩。
颜湘转念一想，轻抿着唇：“不过，确实咱们都20好几的人，是到了可以当母亲的年龄。”
宁晓慧将前面的那绺头发别在耳后，嗓音笃定：“她和她丈夫感情挺好，应该会过得挺幸福。”
阳光照在颜湘莹白的脸上，像是覆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只是照得她有点睁不开眼，随后往旁边挪了一下，想起刚刚碰到的那位孕妇，斟酌着开口：“当母亲，会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张萍当初怀着她时是不是也是那么的开心，不，不会的。这个想法刚从心里冒出来时，颜湘就立即坚定地斩断了，不能那么心软。
宁晓慧神色一顿，眼睫毛动了动，换做是其他人或许可以理解为想结婚组建家庭，但对于颜湘来说一定不是，霎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模棱两可：“对于很多人来说，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只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很多重要的、特别好的东西都要经过考试才能有资格去获取，以此来检验是否合格。就像我当老师要有教师资格证，你当记者要考记者证和新闻采编人员从业资格证。但是明明为人父母也是很重要的事，结婚也是很重要的事，却不需要任何的考验来证明自己是否是合格的父母和伴侣。你看现在离婚都还有30天的冷静期。”
颜湘还是那样的清醒，却又一针见血地说出来。
刹那间，宁晓慧醍醐灌顶，确实很有道理，尝试张了张口，却连反驳的话都说不上来。
颜湘低下头，轻抿了一口咖啡，苦笑道：“对不起，可能吓到你了。”
“没有。”宁晓慧否认，“你从辩证的角度来看问题，正是我目前从事这个行业所欠缺的。”
“不聊这些了。”颜湘话锋一转，“你来江北是有采访任务吗？”
“对，而且这人你还认识。”
颜湘指了指自己，表示怀疑：“我认识？”
宁晓慧不得不承认进来咖啡厅身子暖和了好多：“陆修宴，你男朋友啊，也是采访对象。你不知道？”
颜湘眉心闪了闪，轻咬着唇：“我没听他提起。”
宁晓慧摆了摆手：“没事，我刚好有视频，微信发给你。但你别传出去。”
“放心，不会的。”颜湘再三保证。
视频下载完成，颜湘盯着视频屏幕，镜头里的陆修宴穿着白色防护服，带着半框眼镜，目光坚定而明亮，脸庞轮廓清晰而深邃，声音沉稳而有力，他详细阐述了他在量子物理领域的突破性发现，这个发现将为未来的科技发展带来巨大的影响。
颜湘垂下黑睫，反思道，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去触碰和进入过他的精神世界。
“嘿。”宁晓慧打了个响指，“怎么了嘛？”
颜湘很乖的摇了摇头。
宁晓慧毫不客气地夸赞：“不得不说，你男朋友挺优秀的。”
“他不但优秀，他还长得帅，关键是还对我好。”颜湘眼角蕴有笑容，一股脑全说出来了。
“……”宁晓慧，这是被喂了一碗狗粮？
话音一落。颜湘轻轻别过脸去，懊恼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怎么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
“哟。”宁晓慧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取而代之是喜悦，“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么恋爱脑的一天。”
“我……”颜湘认为现在解释到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索性直接大方承认。
宁晓慧和她谈起了之前报道过的炸裂新闻，《男子想不开跳河轻生结果四十分钟练会游泳》，《男子□□岳母未遂判刑三年，妻子起诉离婚被法官驳回，因法官认为夫妻感情未破裂》，《医学院大一女生被导员针对，不批假，让带病除草剂，病发后冷眼旁观》……
颜湘的表情从最先的双眸睁大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到怀疑人生，这新闻着实配得上“炸裂”两个字。
宁晓慧继续说道：“对了，我跟你说，我上次还到贵川报道过女大学生□□案。”
听到“贵川”两个字，颜湘不由自主地身体微微一颤，黑睫倏然间一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中的咖啡匙没拿稳，啪地一声，碰到咖啡杯，掉到桌上。
“你怎么了？”宁晓慧关切道，“怎么突然脸色变得那么差。”
“没……没事。”霎时间，颜湘声音发颤。
“那行，如果身体不舒服，你要不先回去？”宁晓慧担忧道。
颜湘扯了扯嘴角:“不用，我没事。”
忽然听到手机消息的提示音，颜湘打开微信查看，是陆修宴发来的。
【陆修宴:我刚好有时间，我想去把那部班机修一下。】
为了方便学生和家长之间联系，颜湘在当班主任的时候就买了一个老人机放在教室里。但是，前两天老人机不小心进水后老是关机，她本打算买一个新的，后来学生又反馈手机里还是有一些重要信息。
颜湘低下头，指尖在键盘上“哒哒哒”地敲着。
【颜湘：好，在我房间的桌子上，直接进去拿就可以了。】
“你冷吗？”颜湘换了个话题，忽然问，“要不要把空调开大点？”
“我不冷，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照顾人。”宁晓慧笑着说。
宁晓慧瞥了一眼窗外，一阵轻风吹来，扬起绿化带旁仅有的落叶，“不过，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开始就会降温，你也要注意保暖。”
宁晓慧打趣道：“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几个还总是调侃你不怕冷，现在到江北了就老实了吧。”
闻言，颜湘抽了张纸擤了鼻涕，无奈地点了点头，嘴角勾勒出一抹苦笑：“以前还是太年轻了，高估了自己的抗冻能力。”
宁晓慧想起刚刚聊到最近报道的那起□□案：“我跟你讲，今年上半年到贵川，还去过那边的山区。”
“那里真的是。”宁晓慧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民风彪悍又落后，所以有些地方发展不起来也是有原因的。”
一提到“贵川”这两个字，颜湘后背原本放松地靠在卡座，忽然身体往前倾，垂下睫羽，唇线微抿，她不愿意参与这个话题，但还是保持礼貌含糊不清道：“可能吧。”
“你还记得以前我们还在上大学时，当年论坛上不是有个帖子说咱们学校有个去那边支教的女孩被□□了吗？”
宁晓慧叹息道：“无论过去多久，还是觉得很心疼。”
颜湘垂眸，默然不语，神情让人捉摸不透，像是发呆，指尖无意识扣着杯面，两秒后声音很轻地回答：“嗯。”
“我记得你当时不是也去那次学校组织的支教活动吗，你知道那个女孩……？”
颜湘黑睫倏地一颤，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一瞬间玉白的脸上仿佛失去所有血色，轻咬着唇，艰涩道：“我不知道，可能是假的吧。”
宁晓慧眯了眯眼，回忆道：“确实也有这个可能，因为我记得这个帖子没几个小时就消失了。”
颜湘明显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很轻地叹了口气，抬起眼眸，很自然地接过话题：“你这次来江北出差准备待多久？”
宁晓慧想起目前追踪报道的公交车坠河事件就头疼：“一开始是一个礼拜，现在看来还要多待几天。”
忽然，桌面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颜湘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陆修宴，接起电话。
“这部班机你很急吗？”低沉悦耳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
“没事，我不急。”颜湘听到电话似乎很喧闹，像是很多人聚在一起，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什么’二叔，早生贵子’……
“很难修好吗？”颜湘问。
“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就修好了。”
颜湘微微仰起头，没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嘶，我想想我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等一下要和朋友去吃个午饭，再去逛一会。然后，买点零食，差不多晚上就能回来吃饭。”
电话那边的男人很轻地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嗯，先这样吧。”
“好。”颜湘挂断了电话。
“走吧，请你吃饭。”颜湘看了眼时间中午12点零9分。
吃完饭后，宁晓慧抢着买单，颜湘没给她这个机会。
宁晓慧挽着颜湘的胳膊往前走，两人商量着去玩什么。宁晓慧笑着提议道：“有了，要不，我们去玩密室逃脱吧？”
“啊？”颜湘声音迟疑，神情难掩抗拒。
“要不算了吧，里面好黑。”
宁晓慧不太相信：“你怕黑？”
“……”
颜湘解释道：“我又不是偶像剧女主，我不怕黑也不怕打雷。”
“我只是不喜欢很黑暗的环境，但是可以接受和适应。”
宁晓慧双眸明亮，唇角扬起：“有了，我们可以去……”
霎时间，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宁晓慧接起电话，没了刚才嬉笑的神情，严肃道：“怎么了，敏姐？”
电话那边的女人说了几句后，宁晓慧应道：“好，我马上过去。”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不能陪你了。”宁晓慧愧疚道。
“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我本来还想着带你去附近的景点玩一玩。”
“以后，还有机会。”宁晓慧拍了拍她的肩膀。拦了辆车就直接离开了。
宁晓慧摇下车窗：“拜拜，湘湘，好好照顾自己。我先走了。”
颜湘挥了挥手：“好，你也是。再见。”
颜湘望着出租车一点点消失，眼神划过一丝伤感，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仔细想想，人生就是这样，相遇、离别、再相遇最后消失在你的生活中。
颜湘插着兜，一个人静静地往前走，走到常去的公园，廊亭里坐着老人闲聊打麻将，几位阿姨手拿粉色扇子排练广场舞，小孩学生绕着健身器材追逐打闹……
她坐在没人的休闲椅，低着头，闭了闭眼，脑海里回想起上午在咖啡厅中断的话题，“贵川、支教、□□”这几个字眼占据她的大脑，眼角溢出一点红，第一次觉得胸口堵得慌，心脏一阵一阵地紧缩，指甲深深陷在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在林立的高楼间缓缓西沉。街道上，汽车尾灯在渐暗的天色里闪烁，如同一条流动的红河，与路边店铺亮起的霓虹争抢着人们的视线。公交站台旁，等车的人呵出团团白气，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似在期盼归巢的温暖。
随着太阳彻底没入地平线，黑暗如潮水般涌来，路灯一盏盏亮起，将城市的孤寂照得更加分明。
颜湘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