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你不该一直这么消沉的……”

“像你一样麻痹痛苦？他们说攻城就攻城，说杀人就杀人，余太守签了条约就能让他们撤退……那我们呢？”

“你能不能放下你的那些傲慢，你还太单纯了……”陈青潮说。

南越军队闯进梨香小筑杀死云之亭和他十几个师兄，他眼睁睁看到他们的鲜血流遍他们曾一起训练的庭院，他受云之亭嘱托保护好蒋狮宴。

他们躲躲藏藏好几天，离危险最近的一次是有三个骑马的人迎面过来，所幸身边有一个空的水缸，他们躲进去才逃过一劫。

城中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下，夏言礼只能带着蒋狮宴逃往乡下，他们在那里遇到了夏言礼第一次见云之亭时正和她谈话的那个男人。

“这不是狮宴吗？”男人说。

夏言礼问：“先生是？”

“我见过你，我是张寺，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

“南越军破城而入，云班主和众师兄已经……遇害了。”

张寺震惊道：“我们竟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你们还好吧？”

“我们一路流亡至此，已经很多天没吃过饭了。”

“快到我家里来。”

张寺款待了他们，他说起云之亭，她从小在村里长大，祖上就是唱戏的，她跟着父亲走村串巷演出，但是到云之亭长大后，她却不仅仅满足于此，她购置设备，搭建舞台，越来越专业，规模也越来越大，她想办一个大戏班，过上好日子。

夏言礼尽量把蒋狮宴照顾好，可她还是久久不能走出丧母之痛。

“从小就是母亲把我养大，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戏班也是她在从乡下到城里一点点做起来的，她收的学生越来越多，你演的戏受到大家的欢迎，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荣誉，我曾以为一切都会这么继续下去，变得越来越好……”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

他们现在又是这么无能为力，就像夏家遭遇变故的时候一样，他什么也做不了……

夏言礼决定再进城去，他还不知道陈青潮的下落，他打算找到他也让他去乡下避难。

陈青潮饥肠辘辘，他看到街那边还有人支摊卖包子，就偷偷溜过去，他躲在货摊车下面，伸出手要够到那个又白又软的包子了，他悬在空中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抓住。

他吓了一跳，是夏言礼，他说：“跟我来。”

夏言礼把他带到没人的小巷，把从张寺家带来的几个馒头给他。陈青潮狼吞虎咽地一边吃一边哭。

南越军攻城的时候他还在外面，看到战火四起就先躲了几天。后来回到客栈，却发现空无一人，客栈里一片狼藉，就连会计台抽屉里的零钱也一文不剩，问过邻居才知道他的父母被南越军带走杀害了……

夏言礼出去吹风，他没有喝多少酒却还是觉得有些晕，月色横空，花阴满庭，那株紫叶李开得正好，不时落下小小的花朵，树下一片芳菲狼藉。

他脑海里莫名浮现起一句：“说什么大王不当恋王嫱……”

李絮尘跌跌撞撞走过来，问：“言礼哥，你出来做什么？”

夏言礼看了他一眼道：“你喝了多少，也跟着出来。”

果不其然，风吹了一会儿，李絮尘就晕得厉害。

“快回去吧，别吐在这里。”

见李絮尘摇摇晃晃快站不住了，夏言礼一把扶住他，李絮尘却勾住他的脖颈，波光醉眼，意惹情牵，他喃喃道：“他骗了你……那个曲伍他认识……”

夏言礼愣住了：“你说什么……”

但李絮尘扭扭捏捏在他身上乱蹭，丝毫不顾将军的身份。李絮尘比他高一点也强壮一点，他实在撑不住他的体重，就先把他背起来回他的房间了。

夏言礼又下楼，他觉得是陈青潮喝醉了跟李絮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他要去问个究竟。柳疏还在和蒋狮宴聊天，夏言礼走到陈青潮旁边坐下。

“师兄，你喝醉了……”

“小夏，你刚刚到哪儿去了？”陈青潮脸喝得很红，“李公子呢？”

“他醉了，我扶他上楼了。”

“你们是……什么关系？”

“刚刚他说我认识曲伍吗？是那个有名的药学家吗？”夏言礼问。

“是。”

“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挺有学问的。”

“你这么了解他，你们认识多久了？”

“他原本在私塾教过我……大概十四五岁的时候吧。”

“我曾经居然认识这么有名的人，他一定是个正直的人吧……”夏言礼说。

陈青潮冷笑一声，摇了摇头：“你那是不了解他……我……”说到这里他一阵酒吐。

通过陈青潮刚才的回答，他几乎可以肯定陈青潮明知这个人危险却还把他带到自己身边……他没想到他一直以为喜欢自己，照顾自己的师兄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讨厌他了。他什么也没说，他们还是像之前一样相处，但是他已经默默背叛了他。

或许是有迹可循的，他早就感觉到了疏远，但是他判断有误，归因错误，也从来没想过他会讨厌他。

也是，谁会喜欢一个傲慢又单纯的，焦虑不安，每天忙着工作的男朋友呢，他真的觉得陈青潮形容他形容的不错——傲慢。他喜欢学习知识，他也喜欢和他分享，但是很明显陈青潮对此不感兴趣；除此之外，陈青潮要他陪他出去玩，他有时会因为焦虑而推辞，但平时也尽量关心他的情绪……夏言礼忽视了他，或许就是这种不对等的关系让他觉得他自大傲慢……

陈青潮一意孤行认为夏言礼是傲慢的，可是如果他不是默默远离他，默默讨厌他，而是告诉他他错在哪里，夏言礼是会改的，就算改不了本性他也会认真维护他们的关系，因为他很看重他……他太天真地以为他们关系可以好到不用维护……

现在，夏言礼内心沉重，他知道自己错的太多了，但是要他一昧地包容也是不可能的，一生能遇到几个值得好好对待的人，拿出一部分时间维持一段良好的关系如此重要，他却幼稚地没有认识到。他坦诚自己的内心，却忘了关系也需要维护。

现在陈青潮选择了这种方式，默默远离，默默背叛……他们的关系也就走到了尽头。

夏言礼觉得很悲哀，很不舍，很难过，可是他是不会回头的。如果不是背叛的契机，他也许永远也认清不了一个人，他也不必因为这件事感到自责。

陈青潮喝得很醉，夏言礼问：“你讨厌过去的我吗？”

“我讨厌你自大的，滔滔不绝自顾自讲着你学到的知识的样子。”

说完，他就醉倒了，看起来睡着了。

他沉默着体会刚刚陈青潮说的那句话，不仅冷笑起来，真是可笑。他绝对没有炫耀的意思，他发誓，只有天知道他多想和别人交流思想，却在别人眼里变成了自大和炫耀。而他浑然不觉，在别人的侧目而视中谈着自己的奇思妙想。

这就是一段爱情的结束，水面下的暗流涌动，而别人只能看见海岸上各异的气候，迥异的自然带……

夏言礼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这种气氛还是因为春天的影响，变得敏感多疑，他不该再考虑这些了。

他帮着蒋狮宴收拾了桌子上的杯盘狼藉就回自己房间歇息。

他难以入睡，尽管他尽量不去想这件事，但却感觉心里难受，他索性不睡了，爬起来把窗户打开，坐在桌子前把这件事想个明白，今天晚上把它彻底消化掉，明天，以后……都不要再为此难过了。

第二天柳疏跟他们讲了他在夏言礼的房间发现了什么。

“那些文件看起来很可疑，我已经把它们全部拿去寄给调查组了。”柳疏说，“不过，夏公子你别在意，没出结果之前我们都不认为你是凶手。”

那是夏言礼走前故意留下的文件，能查出什么来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

“那么我们既然找到线索了，还要在这里待着吗？”夏言礼问。

“我昨夜跟蒋狮宴谈了谈你的过去，除了你在戏班的日子，她还提到你曾经参与过非法药物研发。”柳疏眉头紧锁道。

“我是如何参与的？”

“你认识一个叫曲伍的人吗？”柳疏说。

南越破城之后，烧杀抢掠，引起了余太守的注意，他派使者前往和南越谈判，在拉扯讲和中确认了南越想获得与北朔的通商权。

因为西梁和淮阴的版图横贯万岁通天东西疆域，把南越困守在了南方，没有和北朔接壤，这严重限制了南越的发展，引起南越商人的不满；他们也无法走海路，海上淮阴右区流民组成的海盗猖獗，而稍微绕远路从泽雅境内固然可以和北朔贸易，但是成本太高，得不偿失。

南越曾请求淮阴把淮左区向南越商人开放，余太守当然不会同意。他们对此僵持已久，而南越的商人越来越不满，南越国力想持续发展也离不开贸易，所以他们决定从淮左进攻，打通南北交通要道。

南越在淮左的暴行令淮阴平民恐慌，余太守不得不与南越求和，最后在讨价还价中，余太守答应限制开放要道时间、设置关税标准等条件，南越也退让一步把已经攻下的城池归还了淮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