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云舒跪在灵堂前,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母亲的照片。黑白相框里,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女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云舒,该休息了。"邻居家的桂阿婆轻拍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心疼,"你已经跪了一整天了。"
云舒摇了摇头,干涩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从三天前接到医院电话起,她就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情绪,只剩下这副躯壳机械地完成葬礼仪式。
灵堂里弥漫着线香的味道,混合着潮湿的霉味,让她想起母亲最后躺在病床上时,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那股腐朽气息。
灵堂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校服的高挑身影冲了进来。顾砚舟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白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精瘦的肌肉线条。他怀里紧紧护着一束淡蓝色的雏菊——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云舒……"他的声音发颤,呼吸急促得像是跑了一路,"我刚从省城比赛回来,听到同学们都在说……"
云舒的身体蓦地僵住了。三天来,她刻意不接顾砚舟的电话,就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他是苏城高中最耀眼的篮球明星,是把她从孤独中拯救出来的阳光,是会在放学路上偷偷牵她手的少年。
但现在……
"你走吧。"她没有回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顾砚舟固执地跪在她身边,将雏菊轻轻放在灵前。
"云阿姨对我很好,"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一定要来送她。"
他伸手想握住云舒的手,却被她猛地躲开。
"我说了让你走!"云舒终于转过头,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陌生的火焰,"你听不懂吗?"
顾砚舟被她的眼神刺痛,却仍坚持道:"云阿姨已经不在了,让我陪你度过这段时间,之后……"
"没有之后了。"云舒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灵堂里瞬间安静得可怕,连雨声都仿佛远去。顾砚舟的脸色变得惨白,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云舒一字一顿地重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从今天起,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顾砚舟的声音在发抖,喉结上下滚动,"是因为我要去省队集训?我可以放弃……"
"不是因为这个。"云舒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只是觉得无聊才和你玩玩而已。"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顾砚舟心里。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上周你还……"
"上周是上周。"云舒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他送的那条星星项链扔在地上,"现在游戏结束了。我已经联系上我爸了,他很快就会来接我去另外一个城市,我再也不会回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顾砚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实话……"
"实话就是我不爱你了!我受够了待在这个破落的小镇,受够了整日下雨、房间里永远都有霉味的生活!跟你这样的穷学生在一起,我就得永远过这样的日子了!我不甘心!"云舒猛地甩开他,声音尖利得不像自己,"顾砚舟,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如果你还有自尊心,就不要再纠缠我了,让我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最后一句话终于击垮了顾砚舟。他后退几步,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最终化为一片死寂:"好……我走。"
他弯腰捡起那条项链,一把扯断,星星坠饰从指尖滑落,像是无声的眼泪,"云舒,你记住,总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话后悔。"
看着他跌跌撞撞冲进雨中的背影,云舒终于瘫坐在地上。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也不肯哭出声。灵堂外,雨水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急。
夜深了,守夜的人都已散去。云舒靠在母亲的棺木旁,颤抖着从地上捡起那根已经断成两截的项链——那是顾砚舟攒了半年零花钱买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星星坠饰的内侧刻着"forever"的字样,现在看起来那么讽刺。她轻轻摩挲着项链,仿佛还能感受到少年将它递给她时,指尖传来的温度。
"对不起……"她对着空荡荡的灵堂轻声说,"但我必须这么做。"
她打开母亲的旧皮箱,从最底层拿出一本封面已泛黄的日记本,上面是母亲熟悉的字迹,也是母亲的名字:云曼。
这是她在整理母亲遗物时,无意中发现的。
薄薄的一摞纸,记录着母亲一生的爱恨嗔痴。
原来,她的父亲是北城沈氏集团的掌门人沈怀远,他隐瞒自己已婚的身份与母亲相恋,让她成为世人口诛笔伐的“小三”。十七年前,母亲不知何故,连夜抱着尚在襁褓的她离开北城,来到了苏城这座偏远的小镇。
没想到这里,也成了她生命的终点。
日记的最新一页,是母亲过世前一天写的,上面的字迹很潦草,仿佛在极度恐惧中写下这些文字。
「这些年我一直在躲藏,但他们终究找到了我们……云舒,本想等你长大些,我再把所有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可是眼下似乎要来不及了!我必须尽快带你离开这里!」
最后一行字被泪水晕染开,但仍能辨认:
「沈家就是一个吃人的魔窟,误了我半生,但我绝不能让你重蹈覆辙!云舒,我的宝贝,就算拼出这条命,妈妈也一定要护佑你平安长大。」
借着灵堂昏黄的灯光,她反复阅读着母亲留给她的最后话语。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雷声轰鸣,闪电照亮了灵堂里她苍白的脸。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日记本从指间滑落,缓缓站起身,走到母亲的灵位前,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遗像。
母亲虽然常年身体孱弱,但并没有能危及到生命的恶疾,而且今年开春以来人已经精神了许多,怎么会突然因为心脏衰竭而死?
而且,日记中的“他们”到底是谁?母亲当年仓皇逃离北城、辛苦躲藏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是否和她的死有关?
从最后一篇日记明显可以看出,母亲生前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并产生了带她逃离的想法,但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母亲离开的第二天,她就接到了沈怀远的电话,言辞恳切的请求她即刻前往北城,让他代替已逝的母亲照顾她,好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怎么会这么凑巧?
种种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母亲的死,绝非意外!
"妈,我一定会找出真相。"云舒的声音很轻,却透着无比的坚决,"每一个伤害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
雨水在黎明时分停了。
云舒坐在窗前,看着晨雾中的苏城一点点苏醒。她整夜未眠,手里攥着那本已经读了无数遍的日记。纸张边缘被她的指尖磨出了毛边,就像她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云舒,有人找你。"桂阿婆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几分迟疑,"说是……从北城来的。"
云舒的手指猛地收紧。她深吸一口气,将日记本小心地藏到枕头下,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镜中的少女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连衣裙——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看她穿的颜色。
楼下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
他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雨滴顺着伞骨滑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圈圈涟漪。熹微的晨光下,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灰色西装裤,领口微微敞开,整个人透着一种儒雅的书卷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眼角那颗泪痣,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云舒妹妹。"他开口,嗓音低沉温润,"我是祁聿修。"
祁聿修向前一步,袖口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我父亲是沈叔叔的至交好友,早年因病过世,是沈叔叔收养了我,视我如亲子。按照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你来干什么?"云舒用略带警惕的眼神看着他,却不知这幅神态在祁聿修看来像只受惊的小鹿。
“别怕。”
祁聿修微微勾起唇角,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信封:"你父亲很想念你,派我来接你回北城。"
他递过来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这是他的亲笔信,还有……"他顿了顿,从另一个口袋拿出一个小巧的银质相框,"这个。"
云舒的呼吸一滞。相框里是母亲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
男人身材高大,剑眉星目,眉眼之间不难看出和她有几分相似。
想来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沈怀远。
"车在外面等。"祁聿修的声音放柔了些,"你可以带些随身物品,其他的家里都准备好了。"
云舒迟疑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点点头。
随即转身上楼,她快速收拾了几件衣物,并将日记本藏在行李箱最底层,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条断了的星星项链放进了口袋。
下楼时,她看到祁聿修正站在院子里抽烟,晨雾笼罩着他颀长的身影,竟有几分落寞的意味。
"抽烟对身体不好。"她故意从他身边擦过,闻到一股清冽的雪松气息。
祁聿修立刻掐灭了烟,嘴角勾起一个浅笑:"妹妹教训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