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十七点五十九分,一辆别克gl8顺着不算拥挤的晚高峰驶出了老城区。
“可以啊臻率姐,全款拿下?”
“那可不,咳咳…用去年的稿费买的。”裴臻率小心翼翼地抱着方向盘,把车开的像过独木桥。
“我天,臻率竟然在开车。”比自己年纪还小两岁的妹妹竟然能够合法带着自己在街上乱晃,这件事让利利觉得很新奇。
“我的妈呀,这车垫子还是黄色的,上面有海绵宝宝!”后排的金智宇咧着嘴,手里一边在带印花的安全带上摸了好几趟。
当然,同样恨不得把车子吃进肚子里的还有后排的归真。
“臻率姐,等我以后赚钱了我也要买一辆这样的,你们说在车顶装猫耳朵会不会过分了?”
“那我要装狗耳朵。”金智宇说。
“你们小心门牙着凉,”臻率想活泼地揶揄几句,奈何被驾驶员的身份压制得有些动弹不得,她只能撇了撇后视镜里的智宇归真,“特别是你俩,别把口水滴我车上!”
“不过,这么大一辆车开着会不会觉得不方便?”别克gl8是七人座,智宇缩在最后一排的正中间,手在两旁空出来的座位上拍拍打打。
“松鼠侠的坐骑就是要庞大。”
车内气氛一片其乐融融,哪还有包厢里的凝重?
副驾驶的海沅却笑不出来,她把脑袋靠在车窗上,绵延不断的思绪让她不知不觉地啃起了指甲。
“你个医生能不能注意点卫生?”臻率在脑袋里盘算半天,给自己找了个切入点搭话。
“哦…”海沅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自觉放下手,目光仍旧停留在窗外。
她在回忆薛允儿。
海沅突然发现,自己对允儿的记忆不知从何时开始越来越淡,淡得好像随手拿抹布一抹就能够彻底地抹去。
卫生巾、糖醋鱼和街边的牛肉面,记忆深处的味道飘飘然的悬浮在海沅的脑中,是那样不真切。
如果连自己也忘记她,世界上还存在“允儿”吗?
“我说,现在小学几点放学来着?我们现在过去是不是太迟了,到时候人都走光了。”
听见身旁臻率的询问,海沅才回过头来,说道:“清远好像是六点半。”
海沅刚好有个表妹今年从清远毕业。
“六点半?这么晚吗?”利利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那我们或许来得及。”
“我怎么记得清远小学以前每次都是最早放学的。”归真问道。
“清远前两年换校长了,新校长一进去就是大刀阔斧的改革,教师队伍也是大换血,调了很多其他学校的老师过去。好像还往下午多加了一节课。”
这也是海沅从表妹那儿听说的,新的教学氛围闷得这小家伙喘不过气,一个晚上可以发五条朋友圈骂新校长。
六点三十分整,车子在清远小学的大门前稳稳停下。
根据海沅的回忆,今年是薛允儿从清远小学毕业的第十三年,如果当初教她的老师一直没有调职或离职,今年正好在带二年级的学生。
虽然概率不大,大家一致决定去碰碰运气。
此时正好赶上放学的时间,校门口出现了一批等待孩子的家长,随后是高的矮的,穿着校服的小家伙们陆陆续续涌出校门。
为了不引起保安注意,她们分成两组冒充家长混进了清远小学。
绕过摸鱼划水的保安大叔,顶着小学生们好奇的目光,大家跟着校园地图顺利摸到了二年级所在的楼层。
教师办公室并不难找,楼梯一上来左拐就能看见,三四张木桌子拼在一起占据了六成空间,饮水机在一旁咕噜作响。
里面却空无一人。
“你们是?”
一道凌厉的女声传来,一位捧着白色瓷杯,手上抱着牛皮封面本的女人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女人估摸着五十来岁,黑色的头发里夹着不少白发,妥妥贴贴地被梳成低马尾,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中段,让人很想帮她把眼镜拎到眼球正前方。
女人的眼神在眼前五个鬼鬼祟祟的女孩之间来回打量,眼神逐渐变得锋利。
错不了,她就是这儿的老师。
臻率匆匆在女人怀里的的教案上的名字扫了一眼,上前套起了近乎:“白老师您好?”
“你们来做什么的?”
顶不住女人目光炯炯,臻率蔫蔫地向女人鞠了个躬:“嘿嘿…我们来找个老同学。”
“我姓柏。”
教案被放在桌上展开,半卷起来的封面露出全貌,“白静雯”变成了“柏静雯”。
智宇一下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顺手抓起身边人拍打了几下,转头一看是张归真,收起笑容,有些尴尬地转过身。
“老师好,我们想请问一下您认不认识薛允儿同学?大概是16年从清远毕业的学生。”海沅将臻率轻轻扒开,走上前去。
“薛…允儿?”
“就是这个女孩子!”智宇迅速将相册递到柏静雯的眼前,“她是我们的朋友,不过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了,我们也找不到她的联系方式才想着来学校打听的。”
说罢,智宇又将相册急急翻动了几页,似乎是为了让柏静雯相信她们曾经真的很亲密。
柏静雯把相册摆放在桌面上,拉开工位上的椅子坐下,抿了一口瓷杯里的水,细细将面前的几个女孩儿同相册上的脸对照了一番。
“她确实是我的学生。”确定无误后,柏静雯说道,“不过,你们是不是记错了,她并不是清远的学生。”
“我23年才调来清远,在此之前我一直在江明小学。允儿是我在江明的学生,是16年毕业的没有错。”
“江明?怎么会是在江明?”记忆像剪纸一样七零八碎地在脑海里拼凑。
“是在江明,江明小学六年级七班。我记得很清楚。”
再次提起这位多年前的学生,柏静雯的脸上流露出了掩盖不住的骄傲。
“那孩子很优秀,成绩好、性格开朗、长得又漂亮,在班里人缘好得不得了,数学竞赛年年拿奖,刚上五年级就被报送到三中了。”
“那她现在在哪儿?或许您有她的联系方式吗?”臻率问道。
“抱歉,我没有留学生档案的习惯,和允儿也很久没有见面了,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不过之前我们做过毕业学生信息追踪,她现在已经跟着父母移民去美国了。”看得出柏静雯对这几个女孩并非全无防备。
“允儿不是…单亲家庭?”海沅小心翼翼地问道,大脑像卡带的雪花屏。
“当然不是,她妈妈很关心允儿学习的。”柏静雯觉得有些奇怪,打开手机的搜索引擎,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看,这是薛允儿。”
臻率接过柏静雯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是谷歌的个人简介。
“薛允儿,南加州大学电影艺术学院毕业,获第46届土星奖最佳编剧,代表作品短篇电影《水鲸》、《白蛙》…嘶…”归真把脸凑近,小声地念了起来,念到一半忍不住发出感叹。
“好厉害啊…”智宇感叹。
页面中央是薛允儿的照片——身穿黄色西服的年轻女人看起来锐利且明朗,仿佛隔着照片就能闻到清新的高级香水味。
她是允儿吗?
海沅看向外头,刚刚放学的孩子们将书包松松垮垮地托在身后,嬉笑声追逐脚步声一同远去。
阳光晒过的橡胶跑道模糊得像被抽了分辨率,一通被烤化的还有自己儿时飘飘荡荡的记忆。
“海沅姐姐,今天的红烧鱼好好吃,你妈妈真厉害!”记忆里的女孩唇边挂着辣椒酱汁,连咧嘴都很用力,她又从洗到褪色的蓝色帆布包里掏出黄色的凝胶糖,放到自己的手里。
“姐姐,这个柠檬糖给你。”
只记得天花板摇摇晃晃的风扇、咯吱咯吱的木板桌,还有墙上永远蒙着灰转动的钟表,那时那刻,隐隐约约是六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