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时针指向“7”,鹤阳市青少年芭蕾舞大赛决赛的直播正式开始了。
利利家不算大的客厅里,一群人挤成了一团乱:
五个孩子正正好好地被塞进了沙发里,共同裹着两条长长的毯子;地上铺了床被子,利利妈和智宇妈分别坐在姜晴的两边,任她紧张地拽着身侧的两只胳膊;归真爸和利利爸拉了两张矮凳,勉强在茶几旁剩下的空间入座。
视线往下拉,利利爸爸做的有些糊锅底的澳洲丹波和一大碗琵琶虾意面、朴素妍榨的西瓜汁、一碟炒年糕混着五花肉还有几袋品客薯片错错落落地摆在一起,将茶几占据得满满当当。
食物的热气和人的体温交杂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快快快,要开始了!”电视上,身着白色礼服裙的主持人款款登场,宋英智激动得直挥手,大眼睛逮着屏幕上上下下找:“咱归真在哪啊?”
“人这都没开始呢!”智宇对妈妈有些无语。
“别急别急,归真好像是倒数第二组出场,还有老一会儿呢。”姜晴安抚似的拍拍宋英智的手背,声音却紧张得直发抖。
“倒数第二组好啊,这个数字好!”朴素妍说道。
姜晴眼睛一亮:“是吧!我上回去佛庙里求了一挂,那大师跟我说,如果是在前半场,可能有点悬;后半场,那就能成!我想着孩子的事儿不能马虎啊,就请那大师做了个符,结果真就抽到后半场,你们说是不是神了?”
“姨,您那符一个花多少钱?”吴海沅扯了扯嘴角,考虑到礼貌因素又把嘴角收了回来。
“不多,也就一百出头。”说出实际数额大概率会被这群不通佛性的人当成傻子,姜晴直接在原价上砍掉了四百,又转头对身旁的两个妈妈说:“下次咱仨可以一起去祈祈福啥的,那庙老灵了!”
朴素妍嘴皮子动了又动,思考了一会儿,把自己已经跟着老公一家信了十年基督的事情咽了下去。
在女主持念完一大串领导的名字后,又念了一大串赞助商的名字,直到七点三十分整,比赛才正式开始。
“首先欢迎我们的第一组选手——来自鹤阳市十三区实验小学舞蹈团的学生们,她们的表演曲目是《花之圆舞曲》,欢迎!”
随后,六七个穿着白色纱裙、头发高高竖起的女孩们转着圈出场了。
“这哪国小学生?长这么老高。”臻率在同龄人之中已算是高挑,却也忍不住吐槽道。
这些女孩是一等一的芭蕾身材,挺拔轻盈,手脚高挺。特别是领头的选手,乍眼看去令人很难相信这双腿还有如何再生长的余地。
“这参加市舞赛的孩子资质可就是不一样!”宋英智咂摸半天,技术上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孰好孰赖她还是分的清的:“归真往后可就要和这种孩子一起跳舞了,不得了!”
音乐渐渐高昂起来,跳跃、移重心、大踢腿,台上的人每每转起圈来,蓬蓬的白纱便荡漾起来,像一簇在舞台上绽开的花。
领舞的女孩有自己的一套编舞,她先是绷着脚做了个鹤立,身后那肩胛骨像一对小翅膀似的,随着她举起又落下的指尖起伏着,随后,她轻盈一跳,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般在空中打了个圈,稳稳落地。
真漂亮啊,沙发上的女孩儿们看得眼睛发直,允儿更是入了迷,连手里剥到一半的琵琶虾也忘了,嘴巴张得溜圆。
“瞧瞧这骨头跟面条似的,都能拧麻花。这跳啥芭蕾啊,这不去练体操为国争光?”朴素妍赞叹不已。
“那可不是,你看那腿转得,电风扇也不带那么转啊,吃啥长得呀。”宋英智附和道。
姜晴的手掌汗涔涔的,入市舞团的机会可就三个,一想到这舞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凶猛猛的竞争对手,她就不禁替自家女儿捏了把汗。
同样替归真捏把汗的还有利利,她想起昨晚归真用小灵通给自己发的信息,小屁孩强装镇定地向利利姐姐描述了市行政中心的大礼堂有多么典雅大气,自己在台上跳舞的时候有多么激动兴奋,如果下一次能和利利姐姐一起来就好了。
面对比赛的压力和恐惧归真则是只字不提,她是虚张声势的小怪兽,哪怕撞的头破血流,也要昂扬顿挫地向前冲去。
归真不提,利利自然也不能提。利利向妹妹表达了想念,并答应她等她回家一定会带她去吃好吃的芝士焗红薯,最后写了让她好好比赛,一定能行诸如此类的陈词滥调。
赛程进行得很快,每一组完成表演后,由台下的评委先打分再点评,随后另一组就紧锣密鼓地上了台。
电视机前的人听不懂什么库贝、沙士芒这类的专业性洋词,只认识干脆利索的分数。
“啧,八分二?这组还没上组好呢,打高了打高了。”
“这组确实厉害,打九分都不意外。”
面条骨头风扇腿的孩子并不在少数,智宇妈看出了姜晴的紧张劲儿,宽慰道:“没事儿,咱归真一会儿准能也来个什么扫堂腿!”
“妈妈,这是芭蕾不是武术!”
“就那个意思嘛,你这孩子!”
终于,在臻率困得彻底眯上眼睛前,女主持的一嗓子吓了她一个激灵。
“欢迎我们的第六组选手——来自金鱼镇少年宫舞蹈团的学生们,她们的表演曲目是《胡桃夹子》,欢迎!”
“快快快,来了来了!”归真爸立马举起录像机,想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却因为腿麻摔了个趔趄。
姜晴紧紧拽住了朴素妍和宋英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智宇和允儿更是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恨不得直接往电视机里钻。
“你们看归真站前面呢,这可是领舞!”臻率喊道。
朴素妍找了半天,终于在一群蓬蓬裙里找到了扎着双丸子头的小归真,大手一拍说道:“哎哟,是不是还化妆了?打扮得我都认不出来了,要不说归真是个小美人坯子?”
“张归真!!加油!!!加油!!!”智宇两只小手鼓成了个喇叭,放在嘴巴前扯着嗓子朝电视机喊了个没完。
允儿笑出了声,也学着智宇的样子朝着电视机喊“归真加油!!”
利利爸爸带着澳洲口音喊了几句加油,又发出呼噜呼噜的喝彩声,一时间,利利家的客厅达到了吵闹的顶峰。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嘘---”
音乐响起,大家彻底安静了下来,屏气凝神得仿佛呼吸都交汇在了一处,凝聚成绳。
金鱼镇舞团跳的是《胡桃夹子》的节选——一首充满圣诞气味的曲子,曲调浪漫而盛大。
不同于市区各个舞团炫技式的动作设计,金鱼镇的孩子们放弃了高难度的舞台创新,主打稳扎稳打的基础动作。
直到一曲终了,余音散去,众人的视线仍旧久久地落在屏幕上。
归真没有让大家等到“扫堂腿”或是“展翅拳”,却是发挥得顺畅,每个动作都做得干净利落极了,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好!跳的好。”第一个打破平静的是利利爸,他操着一口不标准的音调,郑重其事地赞赏了起来。
“对,比前面那些个什么花式儿都好!干净、利落!这俗话说大隐隐于市,这越质朴越干净的招式,越是高手!”朴素妍引经据典起来,说得煞有其事。
最终,金鱼镇少年舞蹈团以7.2分的成绩在本次比赛中位居第六,比第五少了1.3分,比第七多了0.4分,而最佳个人舞者的荣誉,也在众望所归中落到了归真的头上。
无缘市舞团,姜晴有些沮丧,归真爸则是搂过自家老婆,眼睛还盯着刚刚录下的影像,对着姜晴说道:“看咱闺女表现多好,你盯着全场找,找不出一个比咱闺女年纪更小、跳得更好的!
沙发上的五个孩子则是闹成了一团,商量着等归真回家是要叫她“小天鹅”好呢,还是叫她“小胡桃夹子”好呢?
*
比赛结束后,朴素妍用厚棉被在利利房间里打了地铺——她们早就约好这天晚上要一起睡觉。
女儿不回家,薛洋城自然是乐得自在:“你和那小书呆子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你得对人家亲热点,别整天一幅臭鸡蛋脸。”
明天是清远小学十周年的校庆,年段长在六年级里挑了几个气质形象好的孩子,组成了一支鲜花队,薛允儿就是其中之一。
在智宇和利利的催促下,这晚她换上了学校为鲜花队统一发放的制服——白色百褶裙搭配红色的格子马甲,衬得允儿的小脸红扑扑的。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这才发现,在海沅家吃的几顿饭,还真就给自己的脸蛋喂得圆乎了不少。
“你就这样去鲜花队呀?单调单调!”智宇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唇釉,智宇打开唇釉在允儿的嘴唇上点了两下,又轻轻抹开,“看,允儿姐姐这样真好看,比鲜花还像鲜花呢!”
说罢,智宇将唇釉放进了允儿的口袋,“允儿姐姐,我这个借给你,你明天就涂这个去鲜花队,你得像张归真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允儿被她夸的害羞,乐呵呵地抓了抓额头。
“哟,”海沅笑着打趣智宇,“你这唇釉可是宝贝得很,让我摸摸都不行,这回对你允儿姐姐倒是大方!”
智宇朝海沅姐姐吐了吐舌头。
海沅不和小屁孩计较,转头和利利商量起要怎么折腾允儿的脑袋。
技术有限,复杂的发型她们扎得乱七八糟,还把允儿的头皮扯得生疼。
最后,利利和海沅决定从简,一人一边在允儿头上扎了两个麻花辫。她们把允儿的头发扎得紧紧的,说是这样到明天早上都不会散开。
允儿看着镜子里扎着两个麻花辫、嘴唇亮晶晶的自己,她从未发觉自己是如此的漂亮,好像真如智宇说的那般,像鲜花。
“就是头发空荡荡的,要是有点儿装饰就更好了。”利利打量了半天,遗憾地说道。
“已经很好很好了。”允儿说。
第二天,允儿早早地起了床,她换上红色马甲和百褶裙,涂上智宇的唇釉,轻轻离开了利利的房间。
太阳卡在远处楼房的间隙之间,还没有完完全全升起来,空气很冷,一呼一吸都带着水汽。
“薛允儿!”
允儿正要踏出一栋的大门,就听见有人叫了自己一声,是臻率。
她从金鱼埔的大门外跑进来,还是那么地风风火火。
“给,你带着这个去鲜花队,这样头上就不会空荡荡了。”
臻率从兜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放进了允儿的手心里。
允儿定睛一看,那是个水晶皇冠样式的夹子,像是手工做的,中间还贴着一颗别致的粉钻,秀气极了。
这水晶夹子,是裴臻率起了个大早,跑去早市上阿嫲的小摊买的。臻率在一众小发饰里,一眼看中了这个亮晶晶的皇冠。
“这个四十五。”阿嫲对臻率报了个价。
“奶奶,给我打个折呗!四十!我就只有四十了!”臻率开始有些后悔那天买完舞鞋后坐了躺公交。
“闺女,我这儿不讲价的,你要买买,不买就走人。”
臻率哀求了半天,阿嫲还是心软了,给她赊了个账。
“就这么喜欢这个啊?还是买来送朋友?”
“送给我喜欢的人。”臻率说。
薛允儿接过夹子时,太阳恰好升到了房屋顶上,她看了看满头大汗的臻率,微微低下脑袋,把夹子往自己头上一别。
“漂亮吗?”允儿问。
阳光穿过金鱼埔爬满黑色裂痕的墙,照在了水晶粉钻上,一闪一闪的,亮得耀眼。
“漂亮,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