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修为比自己高上许多,季衡心中警铃作响,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上移,按在了腰间的配剑上。
少年抱臂倚在身后的柱子上,“你是哪个门派来的弟子?”
季衡冷着脸不答。
“倒是有点意思。不过以你的修为,这里面的妖你可解决不了。如果不想丢性命,还是尽早回煎雨堂换个任务比较好。”
见季衡犹豫着,似乎在辨别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少年吹了个口哨,一只黑猫应声而现。
它灵巧的窜过人群,在靠近酒楼的瞬间,酒楼四周如有一道微不可查的水波荡开,转眼间黑猫便失了踪迹。
“能创造出如此结界之人,实力远不止你看到的那样。以目前来看,它不止是杀过路旅人,看来还很擅长将修士骗进去杀。”
少年啧啧称奇,倚靠在柱子上的身形丝毫未动。
季衡此刻已明白,以自己的实力恐怕确实难以解决里面的妖,但他此刻更好奇另一点。
“我观不清你的修为,想来你修为必是比我高深许多,而且又对此妖如此了解,你为何不去解决了此事?”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尔后摊摊手无奈道,“我可解决不了,说到这个,你还是尽快回煎雨堂一趟,叫他们给任务加些奖金,好多叫些修为更高的修士来。”
季衡点头,转身正欲离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突然出现在结界外,挣扎着不断远离结界。
“救……命……”
他话音未落,一个容貌美艳非常的女子从楼中走了出来,如此样貌顷刻间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她俯身按住他肩膀的瞬间,那血衣化作红色衣衫。
“在店里住这么多天,付不起钱还想直接跑,莫非是看我一个弱女子好欺负不成?”
见此,哗然的众人话风陡转,一脸鄙夷地看向地上的男子,甚至有几个想要献殷勤一般凑了上去。
女子眸光从几人身上扫过,几人忍不住酥了筋骨,眼神迷离。
“既如此,几位恩公便帮我将这人抬进来吧。”
她手上一松,那几人忙不迭地将人接住,跟着进了那如云楼。
若非识别到那股微弱的妖气,二人几乎也要认为刚刚的求救与满身血迹只是一个错觉。
“走,进去救人。”少年不知何时收起了懒散的模样,目光郑重坚定。
“不是说打不过吗?”
少年示意季衡跟上,“里面有个人,只要救了他,我们就有一战之力了。”
感受到两只虫孑溜进了结界里,女子并没有多少反应。刚逃出去的男子被妖卫处理了,她则又回了房间。
她总是喜欢待在这间房里,兴致缺缺地看着倒在自己脚边的男子。
好歹也是宗门的天子骄子,如今只能匍匐在地,供自己取乐。
“……阿昭,”男子低声唤道,他的声音微弱,倒在一片鲜血之中,嘴巴蠕动着想再说些什么,最终也没有开口。
他总是在激怒她,那一双充满愧疚的眼神给谁看?两年了,还是这般,毫无长进。
陆昭厌恶他这样子,一脚将他踹开,提着裙子从他身旁走过。
裙角传来的阻力令她皱眉,“放手,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片刻之后,是一道利光划过,衣帛被割裂的声音,陆昭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如云楼共三层,第一层是吃饭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常。
二楼多是旅客休息的房间,整层都静悄悄的,只偶有人从走廊走过的脚步声。
通往三楼的楼梯被两个妖扮成的小厮守着,还未靠近,季衡便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血腥味被藏在花香之下,路过之人无一人察觉异常。而片刻之后,那极淡的血腥味也消失无踪,只剩下楼中愈发馥郁的花香。
只是……在这香味中浸久了,视线似乎也变得有些迷蒙。
季衡意识到不妙,急忙闭住了呼吸。
少年递过来一方长巾,道,“用这个吧,药物浸染过,蒙住口鼻便不会受到这香味的影响。”
季衡愣了下,接过它道了谢。
“你小子挺机灵的嘛!”少年低声赞道,“师从哪门哪派哪个师父啊?”
见季衡不说话,他又道,“我叫段择明,你别不说话,交个朋友也好啊。”
季衡压低了声音道,“……我叫季衡。”
他和段择明正在一间无人居住的房间里,二人贴在门边蹲守着那俩小厮的动向。
那俩小厮倒是可靠的很,待在楼梯边一动不动的,连个哈欠都没打。
有人从他们面前走过,也不会分半点眼神给他们。
见此情景,段择明在房内绕了一圈,然后推开了窗户。
他探身出去看了两眼,又看向季衡,冲他使了使眼色,“走这里。”
就在他准备翻出去的时候,他忽然止住了动作,示意季衡也噤声。
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步履极轻,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直到她的身影从门前经过,脚步声完全消失,段择明才迅速地翻出窗户,借屋檐快走几步,飞身至最高楼。
季衡如法炮制。
三楼的房间比二楼少上许多,窗户也很少。
段择明在窗外用一个形似玉牌的法器在探着什么,直到那玉牌微微亮起,才择定了一间屋子,用剑挑开了窗户跃了进去。
这里似乎是个女子的闺房,床上挂着彩色的织缦,漂亮极了。
精巧的梳妆台,素雅的灯柱……未待细看,他便扫见了床边似乎躺着一个人。
他的身下似有鲜血,却又好似是段择明眼花了,待他定睛一瞧时,那鲜血又消失了。
只是空气中的香气似乎愈发馥郁了一些。
“师叔?!”看清那人的长相,段择明急忙上前扶起地上的人。
他一身瘦骨嶙峋,被他扶着,整个人便难以控制地倒在了他的身上。
“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虚弱成这样?”他的气息实在是微弱,段择明把住他的手查看他的灵脉,不经意间听清了他的低喃。
他口中一直念着的那两个字,是,阿昭。
这两个字仿佛一记天雷,让段择明的动作一瞬间僵住了。
他记得清楚,他的师姐,丰师叔曾经的爱人名字里便有一个昭字。
别人都管陆昭叫陆师姐、陆师侄,只有他最喜欢唤她,阿昭。
众人只当他死皮赖脸,缠着陆昭,可段择明知道,丰尘连喜欢陆昭,陆昭也属意丰尘连。
陆师姐不爱笑,只有在见到他时,才会话多一些,面上的笑容多一些。
他们常常走在一起,他带她下山去淘宝贝,和她一起试炼。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师尊虽未明言,但早已为二人结为道侣筹备下了贺礼。
可惜,陆昭三年前死了。命牌断裂,一丝生机也无。
那次从秘境回来后,丰尘连就像变了个人,冷漠寡言,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久后,他提出外出游历,再也未归。
段择明想过或许哪一日会见到丰师叔,只是未曾想到他会是这个样子。
金丹期的修为怎么会被妖困在此处,还被折磨成这样,再不济,逃跑总是够的……可若是因为陆昭,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师叔,那……妖是陆师姐吗?”
段择明声音低沉,明明在问丰尘连,可他面前的人并未苏醒,也无法给予他回答,他此刻更像是在问自己。
陆昭是师尊座下大弟子,他初入门便已听说了关于陆昭的事迹,什么连续三年比试位列魁首,煎雨堂任务成功率高达九成九……
她不爱说话,穿衣风格也很内敛,总是一身蓝色。可她又偏爱云,总会在腰间深蓝色的缎带上绣上几朵祥云,连同她的本命灵剑上的剑穗也是白云式样的。
那妖……腰间挂着的缀饰,段择明初时没注意,只觉有一些眼熟,此刻才惊觉,那不是那白云剑穗是什么!
……只是那剑穗不知为何已全然变作深红色,而那妖也不似寡言的陆昭,冰冷嗜血,又有着过分张扬的美艳。
就像是,与陆昭截然不同的反面。
段择明脸色忽然一变,对季衡道,“快,帮我把他背到背上,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季衡搭了把手,不解道,“不是说救了他之后,一起去收了那妖吗?”
“说来话长,这妖今日收不了了,”段择明背着丰尘连,四处查看着出口。
门开不了,若是跳窗……思索间,季衡已推开了那窗,只是窗户打开的瞬间,立时攀上无数枝叶,将那窗户堵死了。
“……这间房出不去的,”丰尘连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他趴在段择明背上说话的声音轻极了,像是随时要断气。
“你来,做什么呢……”丰尘连连叹气的力气也没有,可段择明却好像感受到了他的叹息,“阿昭很多事都忘了……她会杀了你的……”
“把我放下来吧,小择。回去告诉你师尊,这里发生的一切。”
段择明的神情有些僵硬,努力绷紧了脸,维持着冰冷的神色,“你快要死了。”
丰尘连微微笑着,语气有些温柔,如同哄小孩子一般,“阿昭不会让我死的。”
他努力平复着气息,也只够他短暂地说完几句话,接着便又是剧烈地咳嗽与吐血。
这次,他趴在段择明背上沉寂了许久。
段择明想问为什么陆昭变成了这样,可丰尘连如今的模样,恐怕说不了几个字。而他们又被困在这间屋子里,陆昭随时会回来,到那时,恐怕他们死的比丰尘连还要快。
段择明看向季衡,只见季衡摇了摇头。方才他已探查过房间各个地方,确如丰尘连所说,找不到任何出口。
“小择,”似乎是为了避免再动辄咳上那么几下,丰尘连的声音更轻了,“……放我下来。”
段择明道,“师叔知道怎么出去吗?”
丰尘连沉默了片刻,指引着段择明站在房子中央,以指为剑,割开了没有多少血色的手臂。
缠在窗户之上的枝蔓动了下,尔后开始向着丰尘连的方向伸展。
被枝蔓爬满的窗户逐渐露出几道缝隙,段择明心中却越来越紧张。
向他们爬来的不仅是那扇窗户上的,四周不知何时出现的枝蔓尽皆向他们涌来,密密麻麻地似乎要将他们包裹。
丰尘连似乎习以为常,他伏在段择明背上,适才被他划破的手臂无力地在段择明身前垂落,鲜血淋漓,很快在地上滴了一小滩。
“别动。”眼看窗户已要大开,段择明足下已运起灵力,只待随时一跃而出,然而丰尘连却忽然阻止了他。
“它们……需要吃饱。”
它们?段择明看了看那些可怖的枝蔓,丝毫不怀疑他们会先被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