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齐延野修长的手指轻敲方向盘,目光扫过仪表盘上的时间——23:47。比预计离开公司的时间晚了近两小时,但那个并购案总算谈妥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密闭的车厢内迅速凝结又消散。雨刷器在眼前机械地摆动,将倾泻而下的雨水一次次推开,就像他这些年推开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一样干脆利落。
黑色奔驰驶过金融区,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成模糊的色块。齐延野习惯性地松了松领带,却在手指碰到丝质面料时顿了顿——这个动作太像那个人了。他面无表情地将领带重新系紧,仿佛这样就能勒住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导航显示前方右转是回家的捷径,但齐延野鬼使神差地选择了直行。雨似乎更大了,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如同某种沉闷的叹息。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家琴行。
"雅音琴行"四个字的霓虹招牌在雨中忽明忽暗,像随时会熄灭的星火。这家店齐延野知道,十年前他母亲还在世时常来,后来就再没踏足过。奇怪的是,这么晚了,琴行居然还亮着灯。
更奇怪的是,他竟然打了转向灯。
车停在琴行门前时,齐延野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雨太大,需要找个地方暂避。但这个借口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因为车里的空调系统足以让整个车厢保持干燥舒适。
推开车门的瞬间,冰凉的雨水就钻进了他的衣领。齐延野皱了皱眉,快步走向琴行门口。就在他伸手准备推门的刹那,一段钢琴声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耳中。
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但弹奏者明显心不在焉,几个音符错得离谱,节奏也支离破碎。可奇怪的是,这种不完美的演绎反而让曲子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忧郁,就像此刻窗外的雨,杂乱却真实。
齐延野的手悬在半空,一时忘了动作。
琴行里,暖黄的灯光下,一个清瘦的背影正对着门口。那人坐在一架三角钢琴前,微卷的棕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露出白皙的后颈。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右手的动作明显比左手僵硬,时不时停下来揉一揉手腕。
齐延野推门而入,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弹琴的人猛地回头,齐延野这才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面孔。清澈的杏眼,微微下垂的眼角,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看起来很适合微笑的嘴。但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的是显而易见的惊慌,就像一只误入人类居所的小鹿。
"抱歉,我们打烊了。"年轻人站起身,声音比齐延野想象的要低沉一些,带着些许沙哑。
齐延野的目光扫过琴行内部,除了这个年轻人,确实没有其他店员。"我只是避一下雨。"他平静地说,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对方的手上——那双手修长漂亮,本该是钢琴家的手,但右手手腕处明显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年轻人注意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您是...齐先生?"他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齐延野挑眉:"你认识我?"
"琴行墙上...有您母亲的照片。"年轻人指了指身后的荣誉墙,那里确实挂着齐延野母亲与琴行老板的合影。"林老师说,齐夫人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一阵沉默。雨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空白。
"你是这里的老师?"齐延野问,目光扫过对方胸前的工牌——"周怀瑾,钢琴教师"。
周怀瑾点点头,又摇摇头:"临时工。林老师生病了,我帮他代课。"他顿了顿,补充道:"今天最后一节课取消了,我...没地方去,就在这里练会儿琴。"
齐延野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没地方去?"
周怀瑾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动的蝶翼。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这个动作让齐延野注意到他的手腕细得惊人,表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腕骨上。
"我租的房子...今天到期。新房客已经搬进去了。"周怀瑾的声音越来越小,"亲戚家有点远,这个时间..."
他没说完,但齐延野已经明白了。外面的雨更大了,雷声在远处轰鸣。齐延野从不收留陌生人,从不打破自己的原则,从不做没有计划的事。
但当他看到周怀瑾望向窗外的眼神——那种混杂着无奈和认命的平静——时,他听见自己说:"我有个空房间。"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周怀瑾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什么?"
齐延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暂住我家。"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今晚。"
周怀瑾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谢谢您,齐先生。"
"齐延野。"他简短地纠正道,"去拿你的东西。"
五分钟后,周怀瑾拎着一个磨损严重的琴谱包和一个帆布行李箱走了出来。齐延野注意到他的行李少得可怜,就像随时准备离开的旅人。
雨依然下个不停。齐延野撑开伞,示意周怀瑾靠近些。两人并肩走向车子时,齐延野不动声色地将伞往周怀瑾那边倾斜,自己的右肩很快被雨水打湿。
周怀瑾似乎注意到了,悄悄把伞推回去一点。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齐延野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车内,空调的暖风很快驱散了雨夜的寒意。周怀瑾小心翼翼地坐在副驾驶,琴谱包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齐延野瞥了一眼,发现他的指尖有厚厚的茧,是常年练琴的痕迹。
"地址是华庭苑12栋。"齐延野说,启动了车子。
周怀瑾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上。街灯的光晕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影子,让他看起来像一幅未完成的素描,朦胧而忧伤。
车内陷入沉默,只有雨刷器的声音规律地响着。齐延野向来讨厌无意义的闲聊,但此刻,他却莫名地想听这个陌生人说话。
"你的手,"他最终还是开口了,"受伤了?"
周怀瑾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右手下意识地捂住左腕的疤痕。"车祸。"他简短地回答,然后迅速转移话题,"齐先生...齐延野,你是做什么的?"
"金融。"齐延野同样简短地回答,看出对方不想多谈,便不再追问。
车子驶入高档住宅区时,周怀瑾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齐延野注意到了,但没有点破。华庭苑是城中有名的豪宅区,与他破旧的琴谱包确实格格不入。
电梯直达顶层,齐延野输入密码打开家门。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照亮了宽敞的客厅——极简的装修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整洁得几乎没有人气。
"客房在右边第二间。"齐延野脱下湿了大半的西装外套,"浴室有新的洗漱用品。"
周怀瑾站在玄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他看起来像是误入现代艺术馆的古典油画人物,与这个冷冰冰的空间格格不入。
"我...我还是去住酒店吧。"他突然说,手指紧紧攥着琴谱包的带子。
齐延野停下解袖扣的动作,看向他:"为什么?"
"这不合适。"周怀瑾低声说,目光扫过客厅里明显价值不菲的陈设,"我只是个陌生人。"
齐延野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冰块碰撞玻璃杯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脆。"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平静地说,"既然带你回来,就代表我认为合适。"
周怀瑾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谢谢。"
齐延野指了指客房方向:"去换身干衣服。浴室柜里有浴袍。"
周怀瑾拖着行李箱进了客房,轻轻关上门。齐延野站在客厅中央,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齐延野,从不与人深交的齐延野,竟然带了一个陌生人回家。而且是个年轻漂亮的男性钢琴老师。
他喝了一口威士忌,酒精的灼热感一路烧到胃里。窗外的雨依然下个不停,敲打着落地窗,像是某种无声的质问。
半小时后,周怀瑾从客房出来,身上穿着明显大了一号的浴袍,头发还滴着水。他看起来比刚才放松了些,但依然带着那种小心翼翼的克制。
"饿了吗?"齐延野问,已经换上了家居服。
周怀瑾摇摇头,但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抗议。他的脸瞬间红了,像被抓住做错事的孩子。
齐延野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厨房有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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