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半拉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周怀瑾坐在琴凳上,右手悬在琴键上方,指尖微微发颤。拆线后的疤痕泛着淡粉色,像一条蜿蜒的河流,横贯他曾经灵活的手腕。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第一个音——
"咚。"
单音在空旷的琴房里显得格外笨拙。周怀瑾抿了抿唇,又尝试了一个简单的C大调音阶,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却不听使唤地黏在一起,弹出了几个歪歪扭扭的音。
"需要调音吗?"
门口突然传来声音。周怀瑾猛地回头,齐延野靠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两杯咖啡。他今天没穿西装,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肩线格外挺拔。
"不用,是我的手问题。"周怀瑾下意识把右手藏到身后,"您怎么来了?"
"我的公寓,我不能来?"齐延野走近,把咖啡放在钢琴上,"医生不是说每天最多练习半小时?"
周怀瑾这才注意到墙上的时钟——他已经不知不觉弹了一小时。右手腕隐隐作痛,指尖也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红。
"忘了时间。"他小声说。
齐延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温热的掌心贴着他冰凉的皮肤,拇指轻轻按在疤痕上:"肿了。"
周怀瑾呼吸一滞。自从白塔事件后,齐延野对他的态度微妙地变了——不再是客套的疏离,而是一种他读不懂的专注。
"我带了药膏。"齐延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母亲以前用来治肌腱炎的。"
药膏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涂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周怀瑾盯着齐延野低垂的睫毛,突然发现他左眉骨有一道新鲜的擦伤——是那天在白塔留下的。
"您也受伤了。"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即将触碰时猛地缩回,"抱歉,我......"
齐延野抬眼看他,忽然抓住他悬在半空的手,按在自己眉骨上:"已经结痂了。"
周怀瑾的指尖触电般一颤。齐延野的皮肤很烫,那道伤痕摸起来微微凸起,像一条小小的山脉。
阳光悄悄移动,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周四晚上七点,周怀瑾正在厨房煮面条,门铃突然响了。
他擦着手去开门,齐延野站在门外,身上带着初秋的凉意,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林园路的粤菜。"他晃了晃食盒,"据说对神经恢复有帮助。"
周怀瑾愣在原地。过去两周,齐延野总是神出鬼没——有时带回来一本绝版琴谱,有时是一盒据说能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茶。但像今天这样正式带晚餐回来,还是第一次。
"我煮了面......"周怀瑾弱弱地说。
齐延野瞥了眼厨房里那锅糊掉的面条,嘴角微扬:"看来我回来得很及时。"
餐桌上,齐延野打开食盒,香气瞬间弥漫整个餐厅。水晶虾饺、鲍汁凤爪、川芎白芷鱼头汤......全是需要提前预定的招牌菜。
"您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吗?"周怀瑾小心翼翼地问。
齐延野给他盛了碗汤:"NTX受害者基金会成立了,第一批七个孩子已经安排进最好的康复中心。"
汤勺"当啷"一声掉进碗里。周怀瑾睁大眼睛:"真的?那......那小哲呢?就是那个总躲在角落的男孩......"
"安排在瑞士。"齐延野递过一份资料,"他的语言中枢受损最轻,有希望完全恢复。"
周怀瑾的手指紧紧攥着资料,纸张边缘微微发皱。他低着头,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但齐延野还是看见一滴水珠砸在桌布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谢谢。"他的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
齐延野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吃吧,凉了伤胃。"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周怀瑾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齐延野则假装若无其事地低头喝汤,却忘了自己根本不吃香菜——而现在他碗里飘着好几片。
凌晨三点,雷声炸响。
齐延野被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惊醒。他循声来到客房,推开门就看到周怀瑾蜷缩在床上,被子踢到地上,睡衣被冷汗浸透。
"不要......白塔......停下......"
梦呓支离破碎。齐延野打开床头灯,发现周怀瑾的右手死死抓着左腕的疤痕,指甲已经陷进肉里,渗出细细的血丝。
"周怀瑾!"他抓住那双颤抖的手,"醒醒!"
周怀瑾猛地睁开眼,瞳孔涣散了几秒才聚焦。他的呼吸又急又乱,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
"对、对不起......"他慌忙想坐起来,却被齐延野按回枕头上。
"别动。"齐延野用湿毛巾擦掉他额头的冷汗,"第几次了?"
周怀瑾移开视线:"......第三次。"
其实是第七次。自从白塔回来,他每晚都会梦到那个贴满吸音棉的琴房,梦到针头刺入皮肤的冰冷触感。
雷声再次炸响,周怀瑾不自觉地抖了一下。齐延野突然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来,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睡吧。"他关掉台灯,"我在这儿。"
黑暗里,周怀瑾僵成一块木板。齐延野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混合着淡淡的雪松香气。这太超过了——他们甚至没有明确的关系,现在却躺在同一张床上。
"放松。"齐延野的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只是防止你做噩梦,别多想。"
周怀瑾悄悄往床边挪了挪,却被一条结实的手臂捞回来。齐延野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窗外暴雨如注,但噩梦再也没有来。
周末午后,周怀瑾在琴房教一个小女孩弹《小星星》。女孩的右手有轻微残疾,总是按不准键。
"没关系,慢慢来。"他轻声鼓励,左手示范着最简单的旋律。
齐延野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医学报告。专家评估显示,周怀瑾的右手功能最多恢复70%——这意味着他再也无法演奏高难度曲目。
"齐先生!"小女孩突然发现了他,兴奋地挥手,"周老师说您也会弹钢琴!"
周怀瑾的耳根瞬间红了:"我、我只是说您学过......"
齐延野走进琴房,把报告悄悄塞进公文包:"只会《小星星》。"
"那我们一起弹吧!"小女孩天真地提议,往琴凳另一侧挪了挪。
于是荒谬的一幕出现了——身价百亿的齐氏总裁和一个残疾小女孩并排坐着,笨拙地合奏着《小星星》,而周怀瑾在旁边忍着笑指导:"齐先生,这里是升Fa......"
阳光透过纱帘,在三人身上洒下温柔的光斑。齐延野看着周怀瑾含笑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满身伤痕的年轻人,正在用自己残缺的手,为另一个孩子点亮星光。
那一刻,他做出了决定。
晚上,周怀瑾发现书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齐延野的声音:
"......安排最好的康复团队......不,不要告诉他。"
他正要离开,却听到自己的名字。
"周怀瑾的右手需要长期治疗......瑞士那家诊所的预约提前到下周......对,用我的私人飞机。"
周怀瑾僵在原地。
原来那些药膏、琴谱、晚餐......都只是出于责任。齐延野是要送他走。
他悄悄退回客房,开始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右手突然痉挛,玻璃水杯砸在地上,碎成无数片。就像他刚刚萌芽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奢望。
书房门猛地打开,齐延野快步走来:"怎么了?"
"没事!"周怀瑾勉强笑了笑,蹲下去捡碎片,"只是手滑......"
玻璃划破指尖,血珠涌出来。齐延野一把拽起他:"别动!"
两人的距离突然近得呼吸可闻。周怀瑾能看清齐延野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苍白的、慌乱的、一厢情愿的。
"您不用费心安排瑞士的诊所。"他低声说,"我会尽快找房子搬出去......"
齐延野皱眉:"谁告诉你的?"
"我听到......"
"那是给你复查用的。"齐延野打断他,"只有三天,之后要回来。"
周怀瑾眨眨眼:"......回来?"
"不然呢?"齐延野用拇指擦掉他指尖的血,"我的钢琴课才上了两节。"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线,像是一个未完成的乐句,等待着接下来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