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予不说话,头一遭忍笑忍得很辛苦。
接下来,事态毫无悬念。
李进之闲闲道:“我要给你们扣上的这顶绿帽子,我说是真的,它就是真的;我说没那么回事,今日便无事发生。你们三个会不会失身于为人不齿的男人,也是同一个道理。
“众所周知,以往我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洁身自好,真没干过这么掉价的事儿,但这未尝不会令人深信不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人陪着出丑,那就不算丢人现眼,唉,我也只能这么宽慰自个儿。”
顾家兄弟三个你看我我看你,从彼此眼中看到的是愤怒与无措。
明知那混帐是沈星予带来的,他们能求的却只有他,一起深深施礼。
沈星予不待他们说话便雪上加霜:“你们请的那个老道,沈家已派人抓住,他常年在京城转着圈儿坑蒙拐骗,午后就能送到顺天府。再者,顾家下人不少,一定有人愿意指证你们。”
兄弟三个沉默下去。
若公了,道士必然成为顾月霖的人证。
若拉下脸耍无赖胡搅理,请过来的那些芝麻官和他们绑一起,也不是李进之的对手。
别无选择。
李进之的耐心很有限。
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意态忽然间与方才判若两人,双眼神光充足,闪着森森寒意,身姿挺拔如松,透着常年习武之人的轩昂,就连语气也变得森冷:“给句准话,要不要老子先把你们打服了,再说那些破事儿?”
这无形中成了顾家兄弟的台阶,三人彻底认怂,说一切全听小侯爷和李公子的。
沈星予道:“立文书、清账,交出契书和府上老夫人的遗书。”
二老爷忙道:“契书、遗书不在我们手上,我们也不知在何处。”如果在他手里,哪里还需要费那些功夫?
“那就先立文书、整理账册,我得送到月霖手里。”
“是是是。”
顾家这边忙乱期间,周全赶过来,分别交给沈星予、李进之一封信。
两人看过,俱是一笑。
李进之道:“我就不去竹园了,省得吓到大太太。”停一停,取出自己的名帖递给周全,“让你家公子收着防贼,一般门第的败家子二世祖、市井里的地痞流氓都给我面子,万一有不识数的找上门,亮出这帖子,让人去找我就成。”
周全由衷地替自家公子道谢。
沈星予道:“我明天过去,估摸着得拖到晚间。”
周全称是,行礼离开。
李进之也没闲心再逗留,“我走了,哪天遇到文人里的渣滓,再找你们俩帮忙。”
沈星予满口应下,等人走了,把顾家兄弟三个唤到面前,“契书和遗书,你们大哥生前寄放在府外一个稳妥之处,死心吧。”
三人面如土色。他们以为大哥对手足到了傻实在的份儿上,却不想,人家留了这么一手。
账册早已经了顺天府尹家中师爷、沈家幕僚的手,很快收入箱笼。
沈星予收好兄弟三人阐明一应产业为长房所有、此后只能由长房的人打理的文书,起身道:“何时你们分家,我和李公子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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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侍卫将文书、账册送到竹园后,顾月霖让周安带上文书到各个铺面走一趟,随后到正房,跟母亲说了长房产业的事,末了道:
“祖母的遗书、营生的契书,父亲寄放在了云居寺,由一尘法师代为保管,等我年满十八再物归原主。一尘法师可能听说了家里不消停,今年夏日出门云游,路过书院时,跟我提了提。我没下决心之前,说了也是给您添堵,便隐瞒至今。”
蒋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良久讽刺地一笑,“我是该感激你父亲有先见之明,还是怨怪他不曾与我提及一字半句?”
“怎么都行,换了谁也意难平。”顾月霖说。
蒋氏笑开来,“罢了,仔细计较起来的结果,是你爹娘为人处世都有不足,你别怪我们。”
“怎么会。”
蒋氏被手札预言的大事压着,真没闲情翻陈年旧账,说起眼前的事:“账册看完了?”
“看完了,冬日该用的一切,心里都有数了。只是,”顾月霖转头望一眼门窗,“窗纸到底不如明瓦,我想买些明瓦,给您和内宅仆妇的住处换上,女子天生体弱一些,冬日就算太太平平,也该更暖和一些。”
明瓦是将海月、云母或骨胶磨成薄片,嵌在格子门窗上可透光,防风挡雨。因造价高,只有真正的富贵门庭才能大量购买。
寻常门第及至百姓,只能用材质优劣不等的布料、窗纸,糊窗很麻烦,还要看着脏污、破损情形清洗或更换。平时也罢了,赶上连日闹天气,诸多不便。
蒋氏面露喜色,取出一串钥匙,“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呢,不用买。后园里有几个小库房,这是钥匙。你外祖父跟我说过,一个库房里存着很多明瓦,可要是不常住的话,就没嵌上去的必要。”
顾月霖逸出愉悦的笑,“又省了一笔。”
“可不就是,这儿是福地。”
母子两个相形到后园。
后园错落着六个小院儿,室内只有必要的座椅床榻,用做小库房的是打通的倒座房、厢房或后罩房,里面情形大同小异:
一进门就能看到明细账册,相应的东西或是放在箱子、立柜里,或是用油纸严严实实封住,显眼的地方均贴着物件儿类别的笺纸。
纸张和字迹颇有些年头了。如此细致,大概是自蒋昭那时起形成的惯例。
至于存放的东西,不似地下那间厅堂里那般华贵,却也是中上等门第才能常用的,其实很招有贼心的人惦记,仅凭一把锁可防不住有歹心的。
顾月霖没听说过这里有失窃的事,那么——“以前是怎样的人在这儿看守宅子?”
“你外祖父找的,是兄弟两个,今年大概五十多了,我不清楚他们的来历。”蒋氏有些无奈,“赵妈妈和周全过来当天,交出所有钥匙后,便辞了差事,没说去向。”
“或许我们来常住时,便是他们对外祖父交差之日。”顾月霖道,“我只是想,一般人看不住这个宅子。”
“那你可就错了。”蒋氏笑道,“以前一直瞒着你,这一带的名声可有些糟糕。”
“怎么说?”
“晚间靠近这一带的几条必经之路,不少人遇到过鬼打墙,只好折回去一段,绕过这里赶路。”
“哦?”顾月霖讶然失笑。
“真的。需要修缮的时候,赵妈妈不是都会过来住上一两个月么?这些年来,她听好些人说过这种传闻。”蒋氏道,“一般人根本不能靠近,又怎么出得了被盗的事儿?”
到底是鬼打墙,还是蒋昭利用地势布的迷阵?顾月霖相信是后者,至于看护宅院,一定有不单单靠人力的方式。
蒋氏又道:“有趣的是,在这宅子里的人夜间出去,就没那种遭遇。自然,没人特地走出去很远再折回来,估摸着试了也会遇到奇怪的事。”
“我也这么想。”
来到存放着明瓦的小库房,母子两个不再走马观花,查看存放的数量,以及有无损坏。
保存得当,数量繁多,把内宅外院主要的屋舍全换上明瓦不在话下。
蒋氏咋舌,又自嘲一笑,“以往也不是没见过高门大户的奢华,过了这些年上下够不着的日子,连情绪不上脸的涵养都没了。”
“您是先苦后甜的命,这样更好。”
“你宽慰我的本事,胜过常人百倍。”
“明明是大实话。”顾月霖笑着,“一两日就换上明瓦。”
“嗯。”
回到书房,顾月霖翻阅那些新到的账册。
长房的产业是五个铺子、三个向外租赁的铺面。
铺子分别经营酒、干果、瓷器、香烛、胭脂头饰,以前定期送新到的部分货品到顾府,各个掌柜每年三六九腊月盘账一次,交账之余上交盈利。
盈利当然不会多,而在顾月霖看来,不年年亏本已很值得佩服。
应灾的话,铺子里的存货倒都能派上些用场,就算是胭脂头饰,送到内宅也能愉悦女眷的心情。
向外租赁的三个铺面分别是布庄、茶肆、扇子铺。一年交一次租金,今年都已交过,下次交纳时间为明年春秋季三个日子。
傍晚,周全回来了,禀道:“各个掌柜看了二老爷他们立下的文书,知道不需再看那三个房头的脸色,打心底高兴,只盼着早一些给您和大太太请安。”
顾月霖和声道:“过两日我会挨家看看。明日上午你再进城一趟,多听听算得大事的传闻。”
“记下了,那可是美差。”
夜间,顾月霖没再去地下,早早歇下,养精蓄锐。连续几天睡得少,真的很需要一个好觉。
转过天来,一早进城的周全巳时左右赶回来,道:“端王薨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皇上传旨,丧事一切从简,官员百姓可吊唁,不需服丧。”
顾月霖道:“去告诉太太。”
预言应验了。
今日起,就得抓紧储备各类生活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