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霖交代外院管事一番,策马直奔城里。
径自到了望江楼,问过伙计,得到的答复是一位萧先生半个时辰前入住松月居。
顾月霖心头一喜,请伙计为自己带路。
萧允多年来一直跟随在萧默左右,教书育人同时,打理书院内外种种事宜。
萧家这对堂兄弟,皆是两榜进士出身,只是萧允不曾入官场,萧默则高中探花,曾在翰林院行走。
一场大病,使得萧默放弃仕途,执教为生。有人说他在病中看开了,有人说他钻进了牛角尖。
伙计停在松月居门外,恭声传话。
须臾间,身姿修长面容俊朗的男子打开房门,见到顾月霖,逸出愉悦的笑容。
“先生。”顾月霖躬身一礼。
“快进来说话。”萧允笑得儒雅温和,“来的真是时候,不然我等会儿到竹园找你。”
望江楼是京城最好的客栈,自二楼起,房间氛围迥异,但格局一般无二,会客厅、饭厅、卧房、书房、宴息室样样俱全。
落座后,萧允亲手为顾月霖斟了一杯茶,“想必你这几日没闲着,先说说,做了哪些事?”
顾月霖说了已经告知沈家父子的原委,又说了医书的事,末了道:“我已知会星予,请沈侯爷这两日晚间留在府中,等您登门。”
萧允目露赞许,“做得好,省去我和你师父不少工夫。”
接下来,将萧默的主张和盘托出。
顾月霖越听心绪越明朗。
萧允拍拍他的肩,“你可以放心了,接下来只需安排好身边的事,这可是你师父的死命令。”
“我自然照办。”
两人放松下来,笑着聊了聊书院近日的大事小情。
顾月霖心知萧允时间宝贵,一日不知要见多少人经手多少事,便适时告辞。
正要上马,听到一管清脆悦耳的声音:
“月霖哥哥。”
顾月霖循声望去,见君若端坐在马上,忽闪着漂亮至极的大眼睛,困惑地望着他。
“这么巧。”他牵了牵唇。
“敢情你方才真没看到我?”君若释然一笑,跳下马,走到他跟前,“我安排个朋友住这儿,刚要走,就见你走出来,明明绝对能看到我,可你偏生理都不理。”
顾月霖歉然一笑,如实道:“正琢磨些事情,没留心。”
“那就好。”君若笑道,“方才我真的很担心,李进之跟你说我的坏话,你不屑理会我了。”
“怎么会。”顾月霖轻轻地笑。李进之对她,自来是气得跳脚时说些撒气的话,指摘她品行的却是一句也无。
“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你跟星予哥哥无意帮他整治我,从没给他出过治标治本的法子,不然我哪儿还过得了安生日子。”
君若活脱脱分外聪明漂亮的猫,寻常待人处事时大大方方,优雅乖巧,炸毛彪悍的一面全给李进之那般同道中人了。让一般人想烦她都烦不起来。
自结缘到如今,顾月霖、沈星予又跟她碰面几次,她一口一个哥哥地喊着,两人受用得很,真就把她当妹妹看待。
“你们较劲纯属吃饱了撑的,谁会管你们俩。”顾月霖笑笑的。
“昨日那厮跟我爹喝了顿酒,把我爹喝美了,摁着我训了一通。”君若啼笑皆非的,稍稍一顿,“哥,你要是手头没事,找个茶馆儿坐坐?有阵子没见了,想跟你说说话。”
顾月霖正要应声,辛夷、景天赶着车过来。
辛夷快步上前来行礼,随后交给顾月霖一个荷包,笑道:“小的两个猜您就在这儿,差事都已办妥。”
顾月霖扫一眼荷包里的银票,收入袖中,笑着颔首,“不必急着回去,随我转转。”又转头对君若道,“一起喝杯茶。本就打算这两天找你一趟,有事商量。”
“不怕有事,就怕你用不到我。”君若笑得现出编贝般的小白牙。
到了茶馆雅间,茶点上齐,君若的随从拎着一个小箱子进门,道:“大小姐,您还没用早饭呢,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一说真有些饿了。”君若望着顾月霖,“一起吃点儿?”
顾月霖一想,自己早间也没用饭,出门时真给气饱了,因而颔首说好,和她商量着点了两屉小肉包、两碗胡辣汤。
“汤要大碗的。”君若叮嘱一句。
顾月霖莞尔,给了她的随从两块碎银子,“让我那两个小厮也买些东西吃。”
“好嘞!”随从放下手里的小箱子,笑呵呵出门。
那个小箱子,君若走哪儿拎到哪儿,里面是笔墨印信账册信函等等。
别看她四处跟流氓头子过不去,每日处理的事情比年岁相仿的人多几倍。
顾月霖说起正事:“听人说过,令尊开的粮米铺遍及大江南北,京城和周边三省设有诸多分号。”
“是呀,”君若点头,“粮米、玉石、绸缎庄、茶庄、饭馆,在你说的范围,分号最少的也设有几十家。”
顾月霖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一万两银子,十日内,你扣除人手所需费用,换成粮米,分散到谈及的这些地方的铺子。等天寒施粥时,不需提我一字半句,仍旧只是你君氏善举。”
君若面露困惑,“从我祖辈就年年施粥,可能是缺德事做多了,想做些善事积德,这都要成我们家祖制了。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花掉一万两?
“生意场上其实只看能不能做,而不该问人为什么做,但在我心里跟你是兄妹,少不得多嘴一次。”
顾月霖和声解释:“多出的这些粮米,我相信你能全部落到实处,开设相应的施粥之地。哪怕一两银子,交给别的商贾我不放心,所以只好麻烦你。”
“根本没有捧夸的言语,又明明是在称赞我。”君若开心地笑了,“这比好些人夸我一千遍精明貌美更让我高兴。”
顾月霖嘴角一牵,“别人夸你的也不是假话。”
君若眉飞色舞起来。
“别只顾着高兴,答不答应?”
“答应,当然答应!”
顾月霖点了点荷包里的银票,交给她。
“那你等等,我得写字据,咱俩一人一份。”君若打开小箱子,取出笔墨纸砚印信等物,“我经手的银钱,除了自己管的那些生意,超过二百两都得上账,不然就都怀疑是我打劫来的。”
顾月霖哈哈地笑,帮她磨墨。
君若也笑,提笔即将书写时,目光流转,“不行,我得跟你打个商量。七千两我拿出来,替你放到南边的河工或者盐运,三千两照你说的做。”
“找你帮着赚钱的时候少不了,不妨明年再说。”
“哥,你听我说。”君若目光慧黠,“很多人走门路找我,要入股一些生意,我带上哪一个都没区别。
“现在你给我提醒了,那就好事大家做,我放出话去,谁自掏腰包参与三二年里君氏施粥之类的善举,我就分一杯羹给他,是多是少,要看他有没有眼光和脑子。
“这样一来,我估摸着,能筹集到的银钱最少也得三四万两。事情有眉目了,我爹也就知情了,少不得高高兴兴地多拨人手钱粮,把粥棚开设到寺庙道观也不在话下。这样算,是不是益处更大?”
说到这儿,她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就不干人事儿了,方才咱俩什么都没说,你只管拿着银子找别的黑心商贾。”
“……”顾月霖笑着叹息,“服气了,依你。多谢。”
君若提笔书写,嘴里也不闲着,“瞎客气什么?自家人嘛。再多的我就不问了,等你想告诉我原因的时候再说。”
“就算我不说,你迟早也会想通。”
“但愿。”
君若写好两份字据,再分别誊录一份,和顾月霖逐一签字画押,各自收好。
随从进门来,放下买回的吃食,“到大小姐喜欢光顾的小馆子买的,回来的就迟了些。”
君若摆一摆小手,“没事,去大堂喝茶吧。”随后和顾月霖各自一份,埋头开吃。
一屉小肉包、一大碗胡辣汤,她如他一般慢条斯理地消灭掉。
“饱了没?”顾月霖笑问。
君若歪了歪头,“这样正好,真吃饱了会犯困,耽误我上街溜达。”
顾月霖哈哈地笑,“你是真溜达,还是巡视自家产业?”
“真一年四季可哪儿溜达,看看人们衣食起居所用东西的行情。心里有数了,年底盘账时更轻松。”
顾月霖顺势请教:“我家里得存些茶和酒,知不知道价钱?”
“这你可问对人了。”君若如数家珍,“市面上的细茶一斤一钱银子,再高一点的一百零四文,再低一点的九十六文;叶茶据我所知,一斤二十文、二十五文两种。”又建议道,“用来家里常备的话,细茶叶茶要我说都不能少,仆人有事没事的也得坐一起喝杯茶吹吹牛,这总比没事儿抱着酒坛子要好。”
“对。”顾月霖又是认可,又因末尾的话忍俊不禁。
“总跟那些纨绔打交道闹的,真快不会斯斯文文说话了。”君若笑着说起酒,“烧酒一瓶五十文,黄酒二十文,豆酒我见到的都是装坛卖,一坛二百文。这些酒在不同的铺子,价钱上差不了几文,只需看出自哪个酒坊哪种酿酒的手艺,选你更习惯的口味。”
“都记下了,等会儿斟酌着带一些回去。”顾月霖叮嘱她,“近日留心庙堂风向,还有星予家中动向,不妨有样学样。”
“好。”君若无条件欣然应下。
将近正午,顾月霖和辛夷、景天带着茶叶、酒水,回到竹园。
阿金明显翘首等待许久,见到顾月霖,却是期期艾艾,“少爷,太太她……”
“不说就摆饭。”
阿金攥了攥拳,鼓足勇气,“太太说她要去顺天府告您。”
顾月霖气笑了,“没闹着寻死?”母亲不怕丢人,他就不怕现眼。
“……闹过了。”阿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