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魏琳伊陷入震惊无措之中。
顾月霖知道的已经够多,为何要纵着君若把温氏带回来?
温氏分明已吃尽苦头,落到那女魔头手里,岂不迟早抖落出所有真相?
而所有的真相,是连她们都不了解的,万一对她们不利……
眼下便已是两个人两道菜的处境,真到那时候,岂不是要吃糠咽菜?
君若对杨柳晓风打个手势,自己转到小书房琢磨堪舆图,看出端倪便出门去,四处游走。
找到藏在倒座房、西厢房的密室,她将温氏安置到了厢房的密室,离开前,目光幽冷地望一眼温氏,一言不发。
她确信,只要自己不放狠话,这等货色就会心存希冀活下去。
回到房间,更衣叫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窝到宽大舒适的床上,沉沉睡去。
正房另一端的蒋氏和魏琳伊却要急疯了,表现大相径庭:蒋氏团团转,魏琳伊端坐在妆台前。
“初七之前,必须得想出法子,逼着那孽障服软,把温氏杀了或送回魏府……”蒋氏一味碎碎念。
“顾月霖可有软肋?”魏琳伊轻声问道。
“……没有,我不清楚。”蒋氏颓然。她不但不知道顾月霖的软肋,作为护身符的放妻书也被他拿走了。
魏琳伊又问:“他可曾亲近过女子?或者说,您有没有给他安排过通房?”
“当然没有。”蒋氏有些不耐烦,“绿珠倒是死活不想再为人奴仆,想做通房,再抬了妾室,可那孽障根本没这心思,平时理都不理后院儿的丫鬟。”
“这不就有法子了?”魏琳伊嘴角一扯,“您过来,听听我的打算。”
不管是否可行,都要死马当作活马医。蒋氏心里哀叹着,走到女儿面前,附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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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五,天高云淡,冷风飒飒。
李进之、君若房里的人如走马灯一般来来去去。
竹园迎来了由蒋家侍卫护送前来的名医何大夫、箱箱柜柜、顾月霖先前送到蒋府的那一箱子医书。
顾月霖闻讯迎出门。
领头的侍卫抢步上前,行礼道:“我家侯爷命小的带话给您,医书全部无误地誊录数份,已分发到太医院、京城周边三省的太医署、各位名医、高人手中。
“另留了二十名人手在侯府,往后仍会日夜不停地抄录,以图将来能分发到各地,造福苍生。
“何大夫药铺里的所有的、没有而侯府与太医院恰好有的药材,全部送来。
“侯爷与世子分外感激公子,可眼下事务繁多,常被召进宫,实在不能登门道谢,这是父子二人给您的亲笔信件。”
语毕呈上书信。
“多谢。辛苦。”顾月霖接过信件,示意景天礼送出门。
这时候,何大夫下了马车。四旬上下的男子,面容清癯,斯文儒雅。
他徐徐上前来,拱手行礼,“在下见过顾公子。”
“不敢当。”顾月霖侧身避过,继而深施一礼,“何先生莅临寒舍,是我的荣幸。”
何大夫微笑,“若真能每日守着那些医书拜读,当真是我百世累积才能有的福分。”
顾月霖闻音知雅,笑道:“我对医术毫无涉猎,医书在手里是暴殄天物,自然该由个中高手每日参详,若能有所助益,才不负前人寄望。”
何大夫放心了,“能得公子与侯府高看,实为最大幸事,日后有何差遣,公子但说无妨。”
顾月霖直言道:“您别嫌弃竹园的粗茶淡饭就成了,如有人染病,还要劳烦您。”不为了防着有人生病,他也不需请何大夫带上那么多装着药草的箱箱柜柜前来。
何大夫忙道:“现下这风向,来日怕是情形堪忧。稍后,在下家中便会拨出我和两个学徒日常所需一切送来。问诊治病,医者责无旁贷,公子千万不要客气。”
基于相互感激的前提,两人初一谋面相谈甚欢,随后,顾月霖请何大夫入住外院的上房和风堂。
何大夫如何也不肯,坚持选择和风堂的东小院儿。
顾月霖见他是诚心诚意,加之东小院儿地方不小,也就应下。转过头与冯十二、尧妈妈商量着,拨了两名婆子、两名小厮过去服侍日常起居。
何大夫很是感激,专程到书房道谢。
在他看,自己是受益无穷的一方,竹园给他的任何好处,皆为恩情。
顾月霖存的则是何大夫通过那一箱医书成为医中圣手的期许,当然想尽可能地提供最优渥的条件,只是碍于刚接触,调派太多人过去反倒让人觉着处处隔墙有耳,这才适可而止。
安排好何大夫,兽医郑永富前来,是个身形有些发福的三十来岁男子,眉宇间透着淡泊,让人越端详越觉矛盾的人。
郑永富过来之后的情形,与何大夫基本一致,但他不是多富裕的处境,没有任何随从,坚持住进了外院倒座房,唯一要求是他得一个人住,不然放不下带来的诸多药材。
顾月霖自是没有不应的。倒座房共十一间,本就住不满。
稍后,郑永富见到了随风,满目惊喜,“侯爷说的原来是真的?真有雪獒在这里?”
“侯爷哪儿是哄骗人的性情。”顾月霖笑道,“只是,这小子的性情,在我看过于孤高了些。”
郑永富道:“这可不是病,没得治。”
顾月霖哈哈一笑,“我知道。”
随风要是很黏人,他倒会无所适从。
郑永富离开时道:“公子放心,雪獒皮实着呢,要知道,人家老祖宗可是大冬天睡冰雪之中都没事儿。”
顾月霖要求不高,半蹲下,揉一揉随风的头,“有你祖宗一半儿的修为,我就知足。”
随风小脑瓜一偏,小身子一个调转。
留了后脑勺给顾月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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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六,仍是天高云淡,却是无风,阳光很好。
厨房需要的最后一批食材送来,一张明细单子也送到顾月霖案头。
单个论价的:茄子一个四文,黄瓜一根十文,冬瓜一个一百文;
按斤出售的:
芥菜二十五文,山药五十文,大笋五十文,
芋苗一斤八十六文,木耳一斤一百四十五文,菠菜一斤一百五十文,
苔菜一斤二百文,韭菜、生菜一斤二百五十文,荠菜一斤三百文,芹菜一斤三百三十文。
顾月霖对这一项的预算开销是二百两,结果刘槐只花了一百九十两,按个儿卖的都买了二三百个,按斤买的按需从一百斤到三四百斤。
二百两之内余下的银钱,刘槐也没替他省,买了八百斤小虾,一斤四五文的那种,炒菜、入腌制的食材都可。
其次是烹饪必备的酱油、醋,一两银子买回了各几大坛经年的与味道新鲜的。
再就是其他调料的补货,毕竟,短期处理这么多禽鱼肉蛋,是诸多扬名立万的大厨也没有过的经历。
顾月霖没什么不满意的。
四处检视一番,确信再无短缺,他站在风中,微微仰头,深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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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一刻,因着蒋氏再三软硬兼施地要求,尧妈妈不得不来通禀:
“太太说您既然有贵客登门,她这竹园的主母也不该怠慢,要请您和李公子、君大小姐、两位大夫到正房用饭,又说只望您不要怠慢客人,摆上桌的别是一荤一素才好。”
“请她到书房来,不来就别再提及。”顾月霖道。
“是!”尧妈妈爽利地领命而去。
没多久,内宅有人来回话:太太会带着魏二小姐及贴身丫鬟前来赴宴。
顾月霖说好,笑意却是冷飕飕的。
酉正时分,面带倦容的李进之、君若,精神抖擞的何大夫、郑永富,准时来到外书房,转到待客的小厅饭桌前落座。
蒋氏、魏琳伊带着绿珠和三个小丫鬟随后而至。
菜肴羹汤一道一道摆上桌,温好的酒也送上三壶。
蒋氏最先拿起筷子,却又重重放下,道:“看起来,如今是月霖的好日子。”
顾月霖淡淡道:“自从父亲离世,哪有好日子可言。”
蒋氏哽了哽才清一清喉咙,沉声道:“你不是活在旧日的人,也不需说拿腔作调地说话。
“如今你有钱财傍身、友人在侧。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一点,便是你如今没个知冷知热的近身服侍,绿珠这丫头好得很,我也放心得很,今儿就把她赏给你。
“你若收下,日后我再不会为何事烦你。”
站在一旁的绿珠低垂了头,羞涩之至的模样。
何大夫、郑永富一脸莫名。
李进之和君若想把蒋氏当即掐死,但在竹园是客,只好按兵不动。
只有顾月霖,显得惬意得很,端着酒杯问:“我若不收——”
“长辈赐不可辞,你若连这道理都不懂得,只当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蒋氏忽地站起身来,疾步向外,“养了个白眼儿狼,我还有什么活路!?”
又要寻死。
顾月霖放下酒杯,倏然起身,疾步向外。
与此同时发生的是,酒杯碎裂,酒液倾泻。
众人连忙追出去。
蒋氏一面走一面掩面痛哭,哪里走得快。
顾月霖跟上她,“想寻死?”
蒋氏双眼喷火似的望着他,“我不死还有活路么!?你可曾给过我活路……”
顾月霖的手倏然扣住她后颈。
蒋氏身不由己地随着他往前走。
寒风凛冽,带得他衣袂翩飞,又旋带起阵阵寒风。那份冷,冷到了蒋氏骨子里。
行至一口井前,顾月霖指给蒋氏看,“跳下去必死无疑。这是我对你最后一份尊重。”
蒋氏望着黑漆漆的幽深似无底的深井,眼睛越睁越大。
“不是想死么?!”顾月霖忽地挟制住她身形,倏然往前一送。
身形离井口越来越近……
蒋氏惨呼出声,拼命挣扎着,“不!不!我不死,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