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最近的心情极好。
一来是她已得知涝灾的事,先前十分担心,亲自见了见杨五,要他务必听顾月霖的,种些能在端午之前收获的蔬菜。
杨五满口应下,完全奉命行事。
随着长宁长公主带着工部官员、何大夫离京,皇帝的旨意也到了京城及北直隶各处,百姓改种瓜果蔬菜,朝廷减免赋税之余,另给了优渥的条件,也就欣然从命。
比之前次灾情,这次准备的时间足够宽泛,伤亡损失定能降到最低。
另外一件喜事,是魏琳伊有信和礼物送来。
东西是先到竹园又转到居士巷的。
魏琳伊在信中说,小时候经常与姐姐琢磨制香露,为此遍寻相关书籍,还数度前去请教一位深谙此道的道人。到了广东之后,反复斟酌了一段时间,决定自己带着仆妇种花、调制香露,做好的香露拿去铺子里寄卖,竟也颇受欢迎。
如此一来,庄子上的管事大力支持,专门拨出了十亩田种植鲜花,还从速告知魏阁老、魏琳琅。
魏阁老给了魏琳伊两千两,要她别干寄卖那等掉价的事儿了,自己租个铺子。魏琳琅也给了妹妹两千两,说一千两是月霖给的,另外一千两是她的一点心意。
魏琳伊便和管事一起商量着租了个铺面,去年半年下来,扣除各项费用,共赚了八百多两,庄子上的收成也有六百两左右。这还只是刚开始,往后随着名气越来越大,光顾的客人越来越多,情形只有更好。
因此,魏琳伊写信告诉父亲和姐姐,不用再定期给她银钱了,她可以养活自己,并且会尽快还清他们和顾月霖出的本钱。
魏阁老笑着斥小女儿一句不懂事,说那是给你的零花钱,还什么还。
魏琳琅则说,未出阁的女孩子便始终是小孩子,家里理应照顾好你的衣食起居。银钱不需还,既然会过日子了,就要学会精打细算,尤其要学会攒体己银子。
——这些事,魏琳伊在信中娓娓道来,随后又说起顾月霖连中三元的大喜事,她很为生身母亲和他高兴,思量再三,选了套文房四宝作为贺礼,只望顾月霖不计前嫌,能够笑纳。
蒋氏又哭又笑了大半晌,转过天来,把信件和礼物拿给顾月霖。
顾月霖看完信,唇角逸出欣悦的笑容,“魏二小姐长大了,懂事了。”
“是呢。”蒋氏道,“这礼物——”
“一番好意,我怎么能不收。”顾月霖笑道,“您回信时帮我带句话,让琳伊照顾好自己,需要什么书籍、哪些香露的配方只管说,我能帮着踅摸。”
蒋氏连声说好。
顾月霖问她:“您想不想过去看看?”
“今年可不成,你刚进官场,这边又要闹灾,我怎么能跑出去躲清静。”蒋氏态度坚决,又拍拍他的肩,“等我觉着可以过去了,会与你说的。”
“那成。”顾月霖道,“您跟管事商量着,替我给琳伊送份回礼。再有,您估摸着她能用到的衣料首饰土特产什么的,也多送些过去。”
蒋氏感动得险些落泪。
顾月霖真的打心底高兴。耳闻目睹的迷途知返的事,他都会为之欣喜,从而真正释怀。
自此,蒋氏和魏琳伊曾有的隔阂消散一空,开始往来通信。
外面,有心人想摸清楚顾月霖的人际关系、常光顾之处,没多久就失望地发现,他根本不喜四处走动,偶尔会在居士巷散步,还是为了身边那极漂亮的雪獒。
再者,对门就是李进之,家里还有个女魔头君若,不论怎么想,用歪的邪的促成结亲都是难上加难。
只能等到顾月霖进翰林院当差后再想辙。
这期间,与顾月霖同榜的进士参加庶吉士考试,考中的自此成为翰林选官,在翰林院跟随德高望重的官员进行为期三年的苦学。
顾月霖弄来一份名单,确认六名同窗都通过了庶吉士考试,又为恩师和萧允添一份欣慰之情。
他与那六位同窗并不曾走动过,只是相互送了道贺的帖子和几色礼品。
因为他以前与六个人并不相熟,有四个见了面都未必认识,那六人也不是杜华堂那样一门心思攀交情的。
这样更好,相互省心。
时年四月,顾月霖正式到翰林院当差。
翰林院修撰,从六品,负责掌修实录、进讲经史等。说实话,顾月霖觉着这差事没什么意思。不论怎样,都要为着来日尽心尽力。
好在顶头上峰是乡试的主考官之一尹学同,同僚也都是和善的人,看他年岁小,都会先一步提点一些事。
在翰林院的一大好处,是少有突发事件,一般都可以按时上下衙,谁家里但凡有点儿喜事,就会宴请同僚。
顾月霖被邀请时,也随大流前去,随后再找由头回请。能在翰林院稳稳当当混日子的,都是才学见识被朝廷认可的人物,他不会小觑任何一个,再者,与这些人坐在一起扯八卦,总能听到些京官圈子里的弯弯绕,和官场中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顾月霖在人前,一向给人温良如玉的感觉,翰林院的官员见新科状元一丝傲慢孤高也无,岁数又都比他大了一截,权当对待自家小兄弟、晚辈似的,跟谁说起都是满口赞许,亦打心底理解了皇帝的喜悦因何而起。
皇帝本来想的很好,笃定自己能时不时与顾月霖下下棋聊聊天,实情却不允许:在外的长宁时时有加急信件传回,需要加固的堤坝、开辟引流出口都需要户部、工部落力支持。没人没钱的话,她什么都做不成。
兄妹两个心急如焚,同时施行铁腕铁血手段,压着相关的官员、官府务必从速行事,并督促工匠保证质量。
只凭长宁一个人,不可能细致地转到北直隶各处河道,好在她边走边挖掘相关人才,再请皇帝授命这类人为钦差,辅助她去指定地带巡视。
事实证明,只要有钱有人有决心,尤其在朝廷大力倡导的情形下,连奇迹都做得成,何况需要抓紧完成的任务。
时光悠然前行,到了四月中旬。
长宁的信件又至,这次是翔实地阐述了可喜的情形,以及无法更改的事实:有的城镇地势太低,不论用什么法子,都不能改变房屋田地被淹的事实。
对于这种情形,只能在降雨前夕及时派遣官兵,援助居民迁移到安全所在。事发前几日便迁移,百姓绝对不肯,且会引发民心浮动,一个疏忽就会闹出大事,到事发前夕便可用钦天监的预测说事。
幸好皇帝与魏阁老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层,当下传密旨给相关官府、军营,先决条件是听凭长宁长公主号令。
已全力尽人事,最终只能听天由命,多思无益。
皇帝唤来翰林院大学士尹学同,问起顾月霖当差的情形。
尹学同回禀:“状元郎待人谦和有礼,对差事勤勉尽心,而且做事利落得紧。臣想着多给他些差事,却又不合旧例,只好拿给他一些值得反复阅读典籍,好歹可以消磨时间。”
皇帝笑了,又问了问新科榜眼、探花的情形,便让尹学同去忙。
到午后,百无聊赖,正想着唤顾月霖过来下棋,皇后与安阳公主求见。
皇帝不想见皇后,却不能不顾着女儿的颜面,便命人请进来。
安阳公主是贤妃所生,今年十六,样貌做派却是一团孩子气。
进门来,礼毕落座后,安阳公主羞答答地看皇后一眼。
皇后一笑,对皇帝道:“都说女大不中留,果然不假。方才臣妾到贤妃妹妹那里坐了坐,得知安阳心有所属,却不敢告知皇上。臣妾倒是很乐意促成一段良缘,便带她过来了。”
皇后只要拐弯抹角地说话,通常就没好事。皇帝和声问道:“怎么回事?”
“安阳相中的,正是皇上青睐有加的新科状元郎。”皇后笑道,“安阳已先后几次溜出宫去,为的不过是远远看上一眼。”
“母后……”安阳红了脸,垂着头,扭着手里的帕子。
皇帝懒懒地倚着软塌一侧的大迎枕,“那又如何?”
“皇上不给官宦门第中人指婚,总不能不管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皇后道,“两个孩子年貌相当,一个有才,一个是金枝玉叶……”
皇帝一摆手,打断她:“虽说驸马也可委以重任,却不能再留在翰林院。进士只要尚公主,意味的就是断了入阁拜相的可能。”
安阳的手攥成了拳,明显紧张起来。
皇后不以为然,“话是这么说,可读书人就一定要入阁么?兴许状元郎并没那样想。”
“他早就说了,先立业在成家,并不认为高中便是立业,是以,不谈婚事。”皇帝神色冷淡,“回去吧。朕只当你们没来过。”
上次被皇帝发作的情形,皇后历历在目,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满脸惋惜地望着安阳。
安阳缓缓站起身来,忽地跪倒在地,“父皇,儿臣没求过您什么,这件事,您就成全我吧。我好不容易才看中一个人,若不能如愿,生无可恋。”
皇帝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唇角上扬,牵出冷酷的笑容,“这就生无可恋了?那你想怎么着?出家、自尽,还是离开皇室,不需再听朕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