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坐了一会儿,陆意卿觉得自己好像升华了,有种飘飘然的错觉。她拿起旁边刚刚由皇帝陛下亲手换的茶抿了一口,沉淀了下自己的灵魂,随后调侃道:“兄长还真是进步神速。”
陆意世站在一旁捏着鼻梁,剑眉紧紧簇在一起,通身戾气未散,眼睛倒是清明了不少。他瞪着烂泥一摊的陆意卿,阴阳怪气:“进步?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倒是也进步了。刚才让你走怎么不走,挨这两下你很高兴?”
陆意卿云淡风轻的耸了耸肩膀:“哎呀,这不是有绯云在吗,她挨你这一拳跟闹着玩似的。我是说兄长对自己的控制力越来越强了,要是之前,就是十个绯云挡在我面前,我也扛不住你这一拳啊。”
陆意世无奈,把脸埋在双手间,语重心长道:“找孙羽善看看去吧,别不当回事儿。”
陆意卿仰头把杯中茶饮尽,正待开口,却发现眼前人身形一晃,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以为陆意世遭到反噬而体力不支,连忙伸手扶他。忽然,足下一凉,她急急低头,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哥!你这是做什么?!”
舒离当朝皇帝蹲着给摄政王脱靴!这这这这这是要怎样?!不得被唾沫淹死啊?!
陆意世抬头与她对视,眼底甚至有丝委屈,轻声哄她:“很痛吧?哥哥帮你揉揉脚腕。”
说着,他将陆意卿冰冰凉凉的脚放在手心,仔细又轻柔的按摩起红肿的脚腕,还时不时抬头看看陆意卿有没有被他捏痛。
陆意卿的脚很小,还没有肉,又因为体质原因常年冰凉,即便是夏天也要捂上很久才能有些温度。白到发光的小腿连着纤细的脚腕被一身宽大的鸦青金纹朝服裹得严严实实,内里的脆弱无人可见。
他语气略带心疼责备:“怎么还是这么瘦,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小孩儿。”陆意卿浑身不自在,再这样下去要是被人看见,她就不用活了,弹劾的奏折砸都能把她砸死。
“兄长,您先起来吧,让那群老头看见回头又得参我一本。”
她收回脚,抱着腿坐在椅子上,小小一团,无辜的朝陆意世眨着大眼睛。
陆意世一向对她的撒娇毫无办法,只得起身无奈一笑。
站直身子,他不经意间看到了靴子里的鞋垫儿,那个厚度看起来绝对不是一个。陆意世的眉毛皱的更紧,俯身就要把那些垫子抽出来。
陆意卿迅速抢过靴子,一边往脚上套,一边尴尬道:“不用了兄长,这样挺好的。”
陆意世被她这样的行为心疼的直叹气,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替她又添一杯茶,道:“小卿,这桩婚事为兄知道你不愿意,但此事为兄已然答应了,你就当家里多了个姐姐,好生将养着,好不好?”
陆意卿穿完靴子,低了一下头,走马观花的思索着所有利弊,不过一瞬便又抬起头,不情不愿道:“臣的婚事自当全凭皇兄做主。”
陆意世被她这小模样逗的心都化了,想伸手摸一摸她柔软的头顶,伸一半又缩回来。
这手刚给她捏完脚腕,再去摸她的头,恐怕会让她不开心吧。
陆意世这么想着,轻笑着摇头:“你若实在没办法跟她住一起,那就搬到炎曦宫住。”
陆意卿点头称是,心思却不在养心殿,而是飘到了炎曦宫,她在想,她哥会不会让她住一个被火烧过的炎曦宫。
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结果,叹了口气道:“只要能帮上兄长的忙就好。”
陆意世哈哈大笑,陆意卿也控制不住的跟着他笑,两个人就这么沉浸在兄友妹恭的氛围里,这种美好不过片刻,陆意世一句话便让她的笑容再次崩塌。
“小卿啊,这婚在哪儿办哥哥都没意见,待会儿就得昭告天下了,你快些决定。哦对,这大婚时的红盖头得由你来戴。”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
正在喝茶的陆意卿听到这个震惊的消息,差点喷她兄长一脸,囫囵吞下后剧烈咳嗽起来。
陆意世连忙给她拍背顺气:“今天这是怎么了?沈傅!”
“哎哎哎!老奴在呢,哎呀,殿下,您这又是怎么了?”沈傅急匆匆跑进来,满脸炭色。
陆意世手上动作不停,吩咐道:“快去把孙羽善找过来,要是耽误了小卿的病情朕要你的命!”
“没事……咳咳咳,本殿没事,不过是呛了一下,没那么娇弱。”陆意卿一把抓住陆意世,强忍下咳嗽,憋得脸红脖子粗。她用袖子遮住脸,用力猛咳了几声,放下袖子时,陆意卿重新摆出皇家仪态,变回那个高深莫测阴狠疏离的摄政公主。
陆意世对这句话是十万分的不同意,玄英金龙纹的朝服将他严肃的脸衬得更叫严肃:“这是娇不娇弱的问题吗?是不是又扯到伤口了?”
陆意卿从容不迫的笑了笑,淡淡道:“皇兄,臣真的没事,至于这婚事臣全听皇兄吩咐。”
闻言,陆意世内心五味杂陈。
无人时他们是可以嬉笑怒骂,插科打诨的兄妹,有人时他们必须是循规蹈矩,尊卑有别的君臣。
他本想让陆意卿人前人后都再嚣张跋一些,就算她捅破了天也有他来顶着。
给她权利,她却为他处理两头捞不着好的难事,背负残暴的骂名;给她钱财,她却用这笔钱给他赚了个盆满钵满,唯一留给自己的一点儿钱财还都捐给了他的子民。
陆意卿性子又倔得很,认定了的事儿绝不会再改,如果自己受了伤,那她宁愿自己把伤口捂烂流脓也不想让人看见她脆弱的一面。
他这个哥哥做的可真失败。
想到这儿,陆意世心头悲伤更甚之前,语气无奈道:“就这倔脾气,也不知谁能治的了你。”
陆意卿笑容不减,一边在背后给沈傅挥手让他赶紧离开,一边佯装生气道:“皇兄惯会取笑臣。”
沈傅会意,蹑手蹑脚的往外走,右脚刚刚迈出殿门,背后就传来陆意世冷酷的声音:
“沈傅?你做什么去?嘶……身上怎么这么多灰?到御膳房掏锅底灰去了?”
沈傅“娇躯一颤”,如同年久失修的机械关节,缓慢的转过身,尴尬的笑容隐藏在黑灰之下,“扑通”一声便跪在陆意世面前:“皇上,饶了老奴这条狗命吧!”
陆意世皱着眉瞪他:“你又造什么孽了?”
沈傅眼含泪花的抬头,“炎曦宫”这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出不来。
正当陆意世完全失去耐心,准备发飙时,从门外急急忙忙跑来一个小太监,一股脑的往外说:“皇上!殿下!炎曦宫起火了!”
陆意卿发誓,她活了十七年,除去那次逃命,这是她兄长跑的最快的一次。
她鞋底太高又刚崴过脚,不敢再跑,只能慢慢往炎曦宫走。以至于等她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灭了。
陆意世面前乌泱泱跪了一大片太监宫女,跪的最近的是还在冒青烟的沈傅,看样子是救火的时候差点被火烧着了吧。
绝对是陆意世踹的吧?后背上还有鞋印儿呢。
陆意卿仔细走了几圈,探查了一下损失如何。其实只是烧了半个偏殿而已,但陆意世的脸沉的要滴水,感觉他下一秒就得杀人泄愤。
陆意卿慢慢蹭到陆意世身边,站在比他靠前一个身位的位置,用眼神与沈傅交流:
陆意卿:不是说只烧厢房吗?这怎么连偏殿也烧起来了?你跟本殿有仇?
沈傅:这,不知道,老奴真不知道
陆意卿:皇兄刚刚说什么了没有?
沈傅:这……没听清……不知道
陆意卿:那范简呢?
沈傅:嗯……不……
陆意卿:你小子知道什么?!
“沈傅,你眼睛进灰了?”陆意世冷冷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传入沈傅的耳朵,冷得让陆意卿和沈傅都打了个哆嗦。
“没……没有。”沈傅强撑着一口气,结结巴巴道。
陆意世双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声音不大但裹满了怒火:“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
沈傅眼珠子骨溜了好几圈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回答,只能求助的看向陆意卿,眼里的超标期盼甚至恶心到了陆意卿。
你把这担子扔我身上就能解决了?你是觉得我兄长不会砍死我是吧?
好吧,确实不会。
没办法啊,谁让他摊上了我这个整日不安生的妹妹呢。
但还是不要说实话为好吧,这要传出去,“当朝长公主因不满自己宫殿的样式规模,假借刺客烧毁斥巨资三万两黄金的炎曦宫”,她这脸还要不要了,本来名声就没多好听。
想到这儿,陆意卿狠狠剜了一眼沈傅,随后微微侧身对陆意世笑道:“许是天干物燥,它自己起火的呢,皇兄何必如此在意。”
陆意世低头看她,神色算不上柔和:“我竟不知地处江南的京城在秋季刚下过雨的情况下是天干物燥的。”
陆意卿一愣,开始没来由的心慌,她兄长跟她说话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即便是气话也能让人感受到满满的关心。
可如今……
这是要连她一块儿处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