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意卿暗暗松口气。陆意世表现得如此明显,那位老爷子应当察觉到了吧?她可不想将这位看起来很没有存在感……
不是,这位看起来相当无辜的老人牵扯进来。
谁料,那老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中气十足的继续道:“请陛下看在赵嫔为您孕育子嗣的份儿上,恢复她的位分吧!”
此话一出,包括陆意卿在内的一些人瞬息变了脸色,几道谴责的目光落在陆意卿身上,虽然秦凝烟侧身挡住了一些,可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还是让她打心眼儿里不舒服。
好个赵玖琛!
竟然跟她玩这一招!
当年陆意世之所以能登基就是因为答应了某几家人,他在位期间绝不会有任何子嗣后代。赵家是绝对没资格知道这件事的。但现在阴差阳错之下,赵玉妍搞出来的这一个孩子,无疑是在向那几家人宣告:陆家兄妹背信弃义,将司马昭之心摆在了明面上。
就算陆意卿知道那孩子不是陆意世的,她也无法向其他人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毕竟她兄长不能人道的事实要是被其他人知道,陆意世以后就没法见人了。
赵家这一步棋打的陆意卿措不及防,谁能想到赵家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无奈,她只能替陆意世站出来,面带微笑道:“赵大人真是手眼通天啊,几个月前,皇兄下令封锁这个消息,就算是本殿也是在进宫见到赵答应之后才知道她怀孕,嘶……赵大人,你这是不是有点不懂规矩啊?”她话未说完,眼神渐冷,笑容也一点一点消失:“你竟敢窥伺圣驾,欺君罔上?来人啊!把他压下去,革去官职,发配边疆!”
没办法,陆意卿只能先给他安个罪名,将他赶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然后再想办法慢慢跟那几个快要把她瞪死的几个人解释。
不过一刻钟,朝堂上已经不见了那位老者的身影,文武双方又开始争论不休。
苏怀岩偷偷打量着粘在一起的陆意卿和秦凝烟。
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不好惹,现在凑到一块儿去,怕不是连造反都敢做。
但他会怕这个?
苏怀岩立马换上笑脸,调侃道:“长公主殿下和秦副相可真是恩爱啊。”
陆意卿正在气头上,苏怀岩这句话无异撞在了她的枪口上。
不过她没有直接对苏怀岩发难,而是先深呼吸几口气,向陆意世行礼,温和的嗓音在一众吵闹声中无比清晰:
“皇兄,臣认为,这西北军饷被克扣一事,应当交给苏大人查办,臣相信,苏大人一定会秉公执法,还西北将士们一个公道。”
原本像菜市场一样的朝堂有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文武百官皆向苏怀岩投去信任的目光。
苏怀岩还在笑的脸一愣,忙想拒绝:“皇上,臣……”
“不必说了,”陆意世憋着一团火,“这件事就交给苏爱卿了!”
说完,他拂袖便走,走之前还瞪了眼秦凝烟。
现在是秦凝烟装作没看见,一脸无所谓。
就这样,一场本该“严查西北军饷,讨伐长公主恶行”的朝会在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了。
下朝后,陆意卿立马以“苏大人年事已高,腿脚不便,需要年轻人帮助”为由,成功将秦凝烟和苏怀岩一块儿打包带走。
看着秦凝烟离开时那满是幽怨的眼神,陆意卿选择顺从内心的冲她扬起笑脸,跟打了一场胜仗似的。
正当陆意卿欢天喜地的准备回府闷头睡大觉时,沈傅又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跑到陆意卿面前,急急忙忙说皇上在炎曦宫揽星殿有事召见她,缩在袖子里的手不断冲着妍颜宫比划着“九”这个数字。
陆意卿眉头不受控制的一挑,一目了然。
九。
赵玖琛。
赵玉妍的亲大哥是吧?
这该死的聪慧与默契!
即使陆意卿此刻再怎么疲惫困倦,也只能强打精神,把这件棘手的事办完再去休息。在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大到朝臣,小到宫女太监,她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容光焕发的应对所有事情,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疲惫的样子,只有每天都跟在她身边的绯云才知道她有多辛苦。
绯云站在陆意卿身边,很容易就能发现她眼下淡淡的黑眼圈,想起几个月前,陆意卿带伤处理公务累到昏厥吐血,仍然强撑着继续,还不允许她告诉任何人。
这两天又因为西玉关和赵家的事儿愁到夜夜睡不着,连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今天早上出府之前特意叫她给拔掉。
她本想开口劝慰几句,却在看到陆意卿坚定笔直的从容不迫的背影后,默默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陆意卿可以休息,但摄政长公主不行。
在其位,谋其政,她不能推卸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
陆意卿向前走了几步,忽然顿住,偏头贴在绯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在沈傅转过头来查看之前与绯云拉开距离,淡淡道:“你先回府去照顾绯夜吧,本殿这里暂时不需要保护。”
绯云立在原地纠结了会儿。
她主子刚刚在她耳边说的,是让她将秦凝烟昨天晚上所做的疯狂报复压下来,若是压不下来,就说是陆意卿亲手做的,就为了报儿时之仇。
绯云不想这样做,但陆意卿下达的命令不疑有他,她只能这么去做。
揽星殿外,纷纷扬扬的雪淹没了目所能及的全部地方,天地间静默无比,偶尔有一只麻雀从枝头上飞起,惊醒满树枝丫。
“所以,赵玖琛是去了沧州投奔他的主子姜柔?”陆意卿坐在特制的木椅上,拢了拢手中那个秦凝烟刚刚差人送来的金色小手炉,眉毛微微皱起。
陆意世站在门口旁,眺望着那碗刚刚吩咐下去的藕粉桂花羹,不轻不重的回答道:“嗯,估计是去处理什么要紧事情了吧,听探子说走得还挺着急的。”
陆意卿淡淡一笑。
他不着急才怪。
毕竟,他背后的主子可是正在忙着给别人献忠心啊。
“皇兄,臣怀疑姜柔背后另有他人。”
陆意世接过沈傅端来的托盘,一遍转身向陆意卿走去,一边道:“哦?是吗,那待会儿哥哥再派个人去查一查。”
陆意世把托盘放在陆意卿手边的小茶桌上,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仔仔细细的将藕粉和蜂蜜桂花酱搅拌均匀,叮嘱道:“趁热吃,要是觉得太甜就浇点儿果子酒。”陆意世伸手抵了抵酒壶,“酒还温着,嫌凉的话哥哥再给你热一下。”
陆意卿看了一眼那碗精致诱人的藕粉桂花羹,无奈笑道:“皇兄,还是先说正事吧。”
顿了顿,她声音降低,小声道:“臣打算后天就亲自去一趟沧州……”
“不行!”陆意世不等她说完,“噌”的一下就站起来,大声喊道:“我不同意!你不许去!”
陆意卿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于是提前就把耳朵牢牢捂住,等到陆意世喊完之后才去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冷静,让他坐下说话,嗓音平静道:“皇兄,此次臣非去不可,臣早已不是那个软弱可欺的小孩子了,能……”
“能什么能,我说了,你不许去!”陆意世再次打断她,胸腔内堆满了怒火,看了看陆意卿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又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只能缓缓坐回去,深呼吸几下,平复好自己的心情之后,语重心长道:
“小卿,不是哥哥不想让你出去,你也知道,你我一旦离开京城,姜柔不会放过我们的,等着我们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刺杀,你说,万一你在去沧州的路上出了什么事,你让哥哥怎么办,哥哥已经失去很多东西,哥哥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哥哥会受不了的。”
陆意卿叹了口气,目光移向站在一旁不敢吱声的沈傅,冲门口扬了扬下巴。
沈傅立刻会意,一眨眼的功夫便窜到了殿外,还不忘把殿门关严,赶走了在殿外侍奉的太监宫女们。
支走了沈傅,陆意卿一时困意翻涌。
她伸手在桌上摸到一杯温茶,“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后又放了回去,左手细细揉着眉心,双眼轻轻合上,整个人疲态尽显:
“这点还请兄长放心,此去沧州,不止有绯云随行,曼殊姐也会一同前往。”
陆意世的满腔怒火被噼里啪啦往下落的愧疚和心疼瞬间浇灭,态度也逐渐软和下来,但仍然拒绝她:“小卿听话,哥哥找别人替你去也是一样的,你看你的黑眼圈,是不是又几天没睡好觉了?快回去休息休息吧。”
陆意卿摆手摇头,揉捏眉心的手力度加重,淡然道:“无妨,西北军饷一事迫在眉睫,我还能再撑一会儿。”
说完,她仰头靠在椅背上,柳眉紧紧蹙起,继续道:“兄长所说,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如今的沧州早已不是当年的牢笼了。”
陆意世也好不到哪儿去,眉毛快拧成一个死结:“那你就更不能去了啊,好好待在京城,想干什么跟哥哥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