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陆意卿就着甜到发齁的藕粉桂花羹和小二送来的免费水果,喝了一大碗补药,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恹恹的趴在桌面上。
其实这也怪不得她吃不了苦,实在是那副药苦的毫无天理,惨绝人寰。
她恨不得自己失去的是味觉,或者现在就割掉自己的舌头。
绯云叫小二端来一盘豆沙冰乳糕,又亲自烫了一壶蜂蜜果子酒,陆意卿每样都吃了一些,嘴里的苦味儿才稍稍消散了些。
“公子,要不,咱们在这儿住上一晚吧?正好等等后面的商队的人。”正在整理东西的绯云突发奇想道。
陆意卿偏头看了看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心道:
最近渝州的天气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她当即同意绯云的建议:“好,你要一间上房吧。”
绯云手下一顿,不敢置信道:“公子,我、我们住一间?”
陆意卿懒得皱眉,趴在原地闭目养神道:“不行吗?”
绝对不行啊!
省钱也不是这么省的啊!
万一要是让秦凝烟知道她和陆意卿同住一间,不得扒了她的皮!
吾命休矣!
情况紧急,绯云慌不择路的拒绝,甚至不惜抹黑自己:“属下晚上睡觉的时候会磨牙、打呼,还会梦游,不能与公子一间!”
“在家的时候我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多毛病?”陆意卿缓缓睁开眼,坐直身子,小声打了一个哈欠,“本公子现在可是恶疾缠身,手无缚鸡之力,你确定不在我身边保护我吗?”
绯云闻言一愣,随即眉头紧锁,左右为难道:“可是,这不合规矩啊……”
陆意卿站起来走到行李前,从中抽出自己临时准备好的钱袋,放进手里颠了两下,满不在乎道:“你见我什么时候守过规矩?”说着,她将狐皮大氅披在身上,笑容恣意又张狂:“陆景枫生来便离经叛道。”
十年的循规蹈矩让陆意卿压抑住了自己的本性,但陆景枫不同。
他是在锦绣之地长大的贵公子,是集所有家人的宠爱于一身的娇宝宝,是与未婚妻两情相悦的小郎君。
陆景枫拥有着陆意卿羡慕嫉妒的一切。
陆景枫可以游山玩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陆意卿不可以。
陆景枫可以一掷千金,挥霍无度,想买什么买什么,陆意卿不可以。
陆景枫可以热烈又直率的表达自己对未婚妻的爱,无所顾忌的抱得美人归,陆意卿不可以。
他们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
陆意卿终其一生都将被困在利益的牢笼,她无法真正活成陆景枫。
而陆景枫永远不会被任何事绊住脚步,绝对变不成陆意卿。
他们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生。
陆意卿穿戴整齐,往嘴里塞了一口秦凝烟亲手所做的糖果,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让她重新打起精神,容光焕发。
绯云也立马套上外袍,随时准备跟陆意卿出去。
多年朝夕相处的默契让绯云十分了解陆意卿,可以说是陆意卿一张嘴,她就知道要说什么,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该做什么。
现在是冬季,刚刚吃完午饭的时候,百姓们大多数没有农活,要么待在家里休息,要么坐在门口与人闲聊。估摸着陆意卿是又要去“体察民情”。
绯云心里替陆意卿愤愤不平,却不敢表现出来。她怕陆意卿因为这个不带她去。
她不去,就没办法保护陆意卿。而陆意卿的安危交给谁她都不放心。
一旁的陆意卿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总觉得不满意,抬手拆开头上的发带,拿出秦凝烟亲手雕刻的小叶紫檀木簪,外加一个她自己十分喜欢的紫玉小冠,想给自己弄一个束发,却怎么弄也弄不好,一头柔顺的墨发被她折腾的不成样子,简直是个鸡窝。
她烦躁的皱起眉头,但又舍不得摔打手里的簪子和玉冠,只能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生闷气。
绯云见状,连忙走过去,从褡裢里掏出一把小梳子,几下就安抚住了躁动的头发,接过陆意卿手中的簪子和玉冠,又是几下,陆意卿的头发便被完美的束住了。
额前碎发自然的散在腮边,木簪与紫玉冠相辅相成,为镜中人增添几分矜贵骄奢,活脱脱是一位风流潇洒的公子哥!
陆意卿撅着的嘴重新绽放笑容,满意的点了点头,赞许道:“果然,还是你束发束的最好看。”
绯云看了看自己束上的头发,又看了看陆意卿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异常认真道:“是公子您自己长得好看。”
陆意卿仔细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皮肤白皙、柔嫩,一双眼睛明亮动人,鼻梁高挺,鼻头小巧,朱唇永远是水润润的,不薄也不厚。
这样一张脸,好像真的可以勉强算作好看。
就是身材比不上秦凝烟那样丰腴性感,让人看了就血脉喷张。
陆意卿有些失望。
要让陆意卿评选美人,秦凝烟肯定是天下第一。
想到秦凝烟,陆意卿不自觉的扬起嘴角,是小女儿怀春的羞涩笑容,带着些嗔怪道:“你怎么和阿烟一样,净会逗我玩儿。”
绯云看着她的目光迅速移向别处,脸上写满了严肃:“没有逗公子玩儿,秦小姐和千霜说的都是实话。”
当然,这也是秦凝烟吩咐过的。
要时时刻刻夸赞陆意卿好看,不要让她觉得自己长得一般,而奉秦凝烟的样貌为天下第一。
但要是陆意卿因为什么事儿想到秦凝烟,害羞脸红的话,绯云要保证没有一个人能看到。
其中,也包括绯云自己。
陆意卿将左侧的头发拢到耳后,只余右边几缕,更加有南湘那边富贵人家阴柔神秘的气质。
她一边拿起重新添好炭的小手炉,一边笑着道:“不说这个了,咱们下去转转吧。”
“是!”
绯云朗声回答。从角落里拿起她准备已久的纸伞,几步走到门前推开它:“公子,请!”
她这个侍卫的嗓门倒是大,引得一楼满堂食客都抬头去看。
陆意卿就这么在万众瞩目之下,潇洒亮相,惊艳四座。
这样的场面,陆意卿见得太多,早已修炼的波澜不惊,信手拈来。
她对每一个人都面带微笑,亲和力绝对满分。
店小二本来正靠着墙休息,见陆意卿她们下来,急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快步迎上去:“陆公子,你先别急着走,鲜肉汤包还没蒸好呢!”
陆意卿爽朗的笑起来:“李兄,我今日可不走了!你帮我打扫出来一间上好的卧房,我与千霜出去转转,回来后,准备好酒菜吃食,我们一醉方休!”
店小二连声应下,还给陆意卿指了几个卓见村内文人雅客和富贵子弟常去的地方。
陆意卿铁公鸡拔毛,一间卧房的钱付了两间卧房的数儿。
小二以为她给错了,当场就要还回去。
绯云挡在陆意卿身前,拦住店小二:“你拿着吧,这是我家公子给……赏你的。”
小二顿时心花怒放:“哎!多谢陆公子!小人遇见您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您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小人这就去给您置办最好、最新鲜的!”
陆意卿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自己知道的为数不多的菜品,发现不是中午已经吃过了的,就是只有皇宫里才吃得到的御膳,想了想,还是叫绯云来决定。
绯云也没辜负她的期望,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听起来就很贵很好吃的菜,听得店小二双眼锃亮,怕不是看见了活的财神爷。
不到两个时辰的相处,陆意卿已经决定把这个店小二招到自己府上。
此人眼光毒辣,能说会道,又处事圆滑,简直可以说是狡诈。
刚刚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陆意卿喜欢吃的他就没动过一筷子,看出来陆意卿不爱吃香菜,便偷偷把菜里的香菜全都吃了个干净。
谈到有关“陆意卿”的事情时,他总是点到为止,从不多说一句,然后迅速换了一个话题。
若不是店小二没有给她当场跪下,她都快以为自己的伪装露馅儿了!
人难免会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尤其是别人对自己评价,陆意卿再怎么遮掩也不可能做到完全没反应。
而店小二就是抓住了这一丝丝的不自然,知道“陆公子”很在意陆意卿的事儿,在说好话和说坏话都不保险的情况下,他很机智的选择了一言不发。
陆意卿身边正好缺这么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
绯云是个直性子,向来不会说什么场面话,在陆意卿的教导和培养下,也没说过违心的话。至于绯夜,那个臭小子一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除了秦凝烟和陆意卿,没人治得了他,绯云一年揍了他百十来顿都不好使。
让他们两个去接待客人,陆意卿也是无奈之举。
总不能让她这个摄政长公主去开门迎客吧?那她也太没威严了。
可绯云绯夜根本就干不好这个工作,云间坊又都是一些女孩子,她也不想让人家对所有人都笑脸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