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需要知道。”绯云抬起头,直视陆东榆的眼睛,传递着愤怒、心痛却又无可奈何的情绪,一字一句十分严肃道:“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才配称为公子的亲人,其余的,都是巴不得公子早点死的恶鬼!”
陆东榆这才隐约觉得事情的发展会出乎他的意料,但他又迫切的想知道关于“陆公子”的一切,因此并没有出声制止。
绯云的眼神逐渐悲伤,深呼吸几下,努力保持着嗓音的平静,向他娓娓道来。
十几年前,在某州某城的某个大户人家迎来了第二个正室所生的孩子,原本可以跟她的兄长一样,有一个寓意很好的名字,但却因为父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偷情,生了两个比她大,比她兄长小的孩子,毫无疑问的被她母亲发现了,而受到刺激的母亲居然开始厌恶她。
明明她刚刚才来到这个世上,什么都没有做错,可她的母亲还是记恨上了她,没有任何理由的想要杀死她,不给她奶吃,甚至还想用枕头活生生捂死她。
母亲发狠的用枕头蒙住她的头,撕心裂肺的叫喊道:“都是你!都怪你!如果不是因为我怀上了你,陆宁知怎么会出去偷腥!他怎么敢!什么一世一卿,都是骗人的!通通都是骗人的!你怎么配用那个名字!真让人恶心!”
可那两个孩子一个比她大上八岁,另一个比她大上两岁,父亲根本就不是在母亲怀着她的时候才开始有外室的啊!这怎么能怪她呢?!
幸好她的亲生兄长及时发现并救下了她,可她还是因为这件事永远的丧失了嗅觉。
不久之后,父亲不顾母亲的反对将那个外室接进家中,哪怕没有给她一个名分,母亲也彻底没了希望,对她的恶行变本加厉,每天都歇斯底里的跟父亲吵闹,已经到了让人看到母亲就觉得毛骨悚然的地步。
她的父亲也因此厌恶她,认为是她的存在才让他的发妻变得如此疯狂又陌生,全然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花心滥情逼疯了妻子,便决定将她送回乡下老家。
兄长怕没人可以照顾好她,不惜以性命逼迫自己的父亲,得到了一顿毒打和跟她一起离开那个伤心之地的机会。
谁料,回了老家之后,才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在老家养尊处优的祖母只喜欢她的兄长,而不喜欢她,觉得她是个会带来家门不幸的灾星,竟然在数九寒冬里把自己的亲生的六个月大的孙子辈儿的孩子送去了乱葬岗任野狗吞食。
若不是她兄长在雪地里将她挖出来,恐怕她早已尸骨无存。
经历这一番折腾,她毫无意外的高烧不退。
小小的人儿热得烫手,嗓子都哭哑了也不见有人给她治病。
她兄长跪着求祖母给她找大夫,头都磕的血肉模糊,又在院子里足足跪了半宿,才讨到了一副退烧的药。
兄长忍着痛,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给她煎药,她也是个顽强的,就靠着这一服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只是身子落下了病根,吹不得冷风也受不得一点儿寒凉。
偏生她还是个怕热的,每年夏天只要热上一点儿就会哭闹不止。
即便这样,兄长依旧把她捧在手心上,祖母冬天不给她做棉衣,她兄长就拆了自己的衣服亲手给她缝,一个九岁的小男孩,绣工练的比女孩都好。
祖母不给他们院儿里足够多的炭,她兄长就全都紧着她用,有她在的地方就永远不会冷。兄长每天习武练字,冻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到她身边暖一暖,还不敢用自己冰凉的手碰她,可每一次,她都会抓住兄长的手“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祖母还不给她派乳娘,兄长就拿自己攒下的钱去外面找刚生过孩子的妇人,拿钱求她们给她一点儿奶吃。
妇人们见襁褓里的她哭的实在可怜,不仅一分钱不收就把她喂饱,还一块儿给她做了件新衣裳。
就这样,她在兄长的关爱下一天天长大,祖母也对她不似从前那般心狠手辣。
兄长为了保护她,每天没日没夜的拼命的学,拼命地练。她自然也心疼兄长,但一两岁的小孩儿呢能做什么呢?只会站在桌子上口齿不清的喊上两句“哥哥”,搞不好还会一个没站稳,打断兄长的进度。
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便是叫的哥哥。
圆溜溜的大眼睛像黑色的珍珠,一眨一眨的看着兄长,认认真真的叫他“哥哥”,虽然说的含糊不清,但兄长听到后抱着她哭的泣不成声。
他们是亲兄妹,今后只能依靠彼此,相依为命,除了对方,他们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血缘亲人。
日子一年一年过去,兄长已经成为了那个地方有名的公子,而她也到了该启蒙的时候。
祖母是肯定不会给她请教书先生的,兄长就私下里偷偷教她。她学什么东西都快到惊人,简直就是过目不忘,教她一个方法很快便会举一反三。
兄长感叹她是个奇才,将她介绍给了自己的老师。可这事儿不知怎的居然传到了祖母的耳中,虽然没有不让她学习,但祖母硬逼着她学一些她不喜欢的东西,还说她只不过是用来辅佐她兄长的工具而已。
被兄长从小娇养着的她把这些全都忍下来,死死捂住不让兄长知道,天天佯装开心,跟兄长展示自己的进步。
她不想给兄长添麻烦,让他徒增忧愁。更清楚自己只有什么都学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所以,哪怕是什么下作手段,她都来者不拒。
时光就这样一点一点流逝,本以为安稳的生活却在她七岁那年毁于一旦。
她的祖母为了自身的荣华富贵,居然杀掉了亲生儿子,也就是她的父亲。随后,祖母表面上要兄长回去继承家产,实际则是想自己躲在背后享受实权。
兄长不愿成为祖母的傀儡,也因为说到底那家产并不属于他。
祖母便将她关进柴房,以此来要挟兄长。
然而,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孩子,她有能力逃跑。
可没想到的是,祖母竟然放了一把大火想要烧死她。
浓烈的黑烟和刺眼的火光深深刺激到了她本就脆弱的神经,在性命垂危的情况下,她瞬间失明,耳朵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上,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大脑空白一片,求生的欲望转化成了无边的迷茫。
她觉得自己死定了,就放弃了挣扎。忽然,一小段儿烧断的房梁砸在了她的右手上,灼烧的疼痛让她晕了过去。
好在她命不该绝,那天火刚要烧到她身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浇灭了祖母眼中熊熊燃烧的快意。
她侥幸活了下来,但却付出了失去右手四根手指的代价。
兄妹两个决定偷偷逃走,不料被祖母抓了个正着。她被绑在鹰嘴崖边,生生受了二十七道盐水鞭刑,血腥味儿吸引了这附近家养的鹰,成群结队的飞过来,把她当作没死多久的尸体啄食了好几口。
兄长在她没挨打的时候就已经妥协,她仍然丢了半条命,背上的伤疤永远都会丑陋的存在着。
最后,他们在祖母的驱赶之下浑身是伤的逃回了之前离开的地方,生活处处受牵掣,过得万般不如意。
即便如今他们长大成人,羽翼逐渐丰满,也要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行差踏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后果。
“这里面的她便是公子。”
绯云讲完这些,眼眶通红,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
陆东榆气的咬牙切齿:“这,这哪里是血肉至亲?分明是禽兽!不对,他们连禽兽都不如!公子可是他们亲生的啊!我呸!”他一拳锤在墙上,屋顶被震落了好些灰。
绯云吸吸鼻子,看向陆意卿所在的房间,平复好情绪,淡淡道:“我告诉你这些,不要你同情公子,公子不需要同情,她需要的是忠诚,彼此之间不会背叛的忠诚。”她缓缓扭头,坚定的目光对上陆东榆的眼睛,一字一句继续道:“如果有谁敢用虚情假意骗取她的真心,背叛她,我发过誓愿,一定将那人碎尸万段。”
绯云说的如此直白,陆东榆怎么会听不出来这是在提点他,当即冲着陆意卿门前跪了下去,三指并拢,严肃道:“我陆东榆发誓,此生绝不会背主,做出忘恩负义之事,若违此誓便叫我天打雷劈,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其实,绯云并不相信什么誓言,毕竟跟在陆意卿身边这么多年的她见过太多背弃誓言的人,无论是位高权重还是命如草芥,他们往往都把“我发誓”挂在嘴边,像喝水一样自然,然后转头就忘记。
可陆东榆眼中的真诚绯云不是看不到。最起码,现在她愿意相信陆东榆一次。
不过也仅仅只有一次。
如果陆东榆背叛了陆意卿,那他这辈子在绯云这儿都没有第二次机会接近陆意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