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延维在此之前完全对这些家族丑闻不知情，姜柔做的好事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这不仅狠狠羞辱了已经逝世的陆夫人，还伤透了陆家正牌亲兄妹的心。
多么讽刺！一个区区外室女，竟要与婚生子女平起平坐了！
梁延维此时后悔自己耍的那点小心思，这不是往陆意卿心上插刀吗？！自己这个徒弟做的太不合格！
他垂着头，左手放在桌子上，不自在的抓起一颗花生，慢慢捏碎。懊恼的情绪收敛极佳，却逃不过陆意卿的眼睛。联想到他之前与秦凝烟暗地里较劲，陆意卿立马明白了陆晚婉怎么会来的如此快。
她一时哭笑不得。
这是要试探秦凝烟吗？她作为未婚妻都从没想过的事，梁延维为什么要做？
陆意卿偷偷看一眼秦凝烟，打心眼儿里信任她不是因为自己的相貌才喜欢自己。若是秦凝烟真的看重相貌，那她早就揽镜自赏，何必结什么姻亲呢？
不过信任归信任，陆意卿可一点儿都不希望看见陆晚婉顶着一张跟自己有五分像的脸与秦凝烟交谈。光是想想就足以让她愁容满面。
陆意卿垂眸思索片刻，再抬眼时带着不容辩驳的坚定，道:“东榆，开侧门迎客，要是入了府便安置在最外围的暖阁中，要是不入府就算了。她说些什么都不用管，若是气不过，吵上两句也无伤大雅，莫受了委屈就成。”
“曼殊姐，麻烦你和阿烟帮我处理一下那些流民，分给他们的田地、银钱从我的私库里拿，库房钥匙在绯云那儿。”
“李将军，到时候还请你维持秩序，尽量不要跟流民动手，能劝就劝，劝不了就等我有空了亲自接待。”
安排完四人，陆意卿顿了顿，目光慢慢移到局促不安，正在假装收拾花生壳的梁延维身上，语气淡淡道:“延维，你随我来。”
梁延维与陆意卿目光相接，紧张的吞咽一下，手不自觉的收紧，花生壳被攥的噼啪响，硌的他心慌，胡乱扔进旁边盛果皮的盘子中，站起身，抱拳行礼，认命般闷声道:“是。”
“卿卿……”
“嘘！”唐曼殊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连拖带拽的拉走一脸受伤的秦凝烟，一边走一边小声道:“别说话，也别闹！殿下这是要给你出气，不是不要你了！”
秦凝烟心神不宁，被她拽的动了两下，但仍然直勾勾的盯着陆意卿的背影，眼睛里写满失魂落魄。
唐曼殊重重拍上秦凝烟的肩膀，将她身体里仅剩的一魂半魄拍实，定心丸一颗接一颗的塞进脑袋:“无事不登三宝殿，那陆晚婉之前连迎接殿下的时候都称病不肯亲自面见、请安，怎么你前脚刚来，她后脚就屁颠屁颠的来了？想想她哥，再想想那张跟殿下有五分相似的脸，最后想想姜柔对殿下的态度，他们要做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王侯将相，权贵富商，但凡跟钱权沾边儿的人，哪一个不在乎联姻的价值？国与国之间，君与臣之间，往往会选择牺牲两个人的姻缘来粉饰太平。对于某些老顽固来说，一个女子，尤其是陆意卿这种处于权力中心的女子，她的情爱，她的人生，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微不足道。
一国公主，无论是远嫁和亲还是赐婚给世家笼络朝臣都是一桩好事。
可陆意卿是他们完全掌握不了的。不但无法掌握，给她逼急了，说不定立马把桌子一掀，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奈何陆意卿的那张脸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凡尘俗世中的人没一个能和她相提并论。这样的大杀器不利用利用简直是暴殄天物。于是，姜柔找到风雨楼前楼主扶翎霄，请她重塑了陆晚婉的脸。虽说差强人意，只能有五分相似，但也足够了。
五分相似，性格温婉，体贴懂事，足以代替陆意卿。
如今，秦凝烟前脚刚进长公主府，陆晚婉后脚便马不停蹄的前来拜访，其目的昭然若揭。喜欢陆意卿的人若是移情别恋喜欢上陆晚婉，那就说明陆晚婉比陆意卿更有价值，更有联姻的价值。在姜柔眼中，这就是衡量陆意卿与陆晚婉谁更值得培养的标准。
不过，她早就放弃培养陆意卿的想法，否则也不会让陆晚婉的脸变成现在这样。
也许她还固执的认为只要陆意世见到陆晚婉身上的“价值”，就一定会承认这个妹妹，也会连带着承认她是他的祖母，那么太皇太后的位置便是她的囊中之物。
秦凝烟的脸色极为难看，根本不屑于伪装自己对陆晚婉的嫌恶:“自轻自贱。”
对于是谁将她进入长公主府的消息透露给陆晚婉，答案已然明晰。但陆意卿一直都站在秦凝烟这边，她就不怎么气愤，只觉得厌烦又无语。
就算是她要娶他的师傅又怎样？
她就娶了！
不但要娶回家，还要日日与之耳鬓厮磨，恩爱有加，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们是一对儿神仙眷侣！
梁延维不认可她又如何，陆意卿可是喜欢她的！
想到这儿，秦凝烟的表情逐渐和缓，最后归于平静，轻描淡写的评价一句:“他不止这一次自作聪明吧，心性如此，恐怕难当大任，卿卿怎么就选了他？”
提起这件事，唐曼殊就止不住的叹气:“哎，慢慢磨呗，不然还能怎么办？你是不知道这两代的梁家人废物成什么样子了。延维算好的，至少他听话啊！”
秦凝烟不语，抬头望了望从云缝中露出一角的太阳，迈步朝库房走去。
唐曼殊紧随其后，找不到任何能继续聊下去的话题，索性同样沉默。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唐曼殊无聊到开始控制下脚时的轻重缓急，踏雪的声音硬是叫她踩出个不同寻常。一边踩一边偷偷腹诽:
果然，还是皇上心细，若是他在，只要是长公主殿下有可能去的地方，停雪半刻钟之后，肯定干净的不像下过雪！
沧州苦寒，雪后更甚。陆意卿身体不好，若是在外面待久了就算是裹得严严实实能抗住呼啸的大风，也抵不了鞋袜被雪水浸湿。
思及此，唐曼殊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早该想到的。
“秦小姐，你先去库房，我要再嘱咐延维几件事。”
唐曼殊娥眉微蹙，心下焦急，也顾不上秦凝烟究竟听没听见自己的话，不等她回答，扭头就走。
秦凝烟站在原地，转身看向已经走出好远的唐曼殊，叹口气淡淡道:“你不如直接吩咐他身边的那个绯星。”
唐曼殊脚步一顿，瞬间警惕起来:“你监视殿下？”
不怪唐曼殊疑心，“绯星”是云间坊历代最强一人的代号，是某个生前被武倩调教过，随后指派到陆意卿身边贴身保护的侍卫，与“绯云”就是绯云的名字不同，地位官职却是一样。可天有不测风云，在一场刺杀中，她自愿假扮陆意卿赴死，陆意卿劝阻无果，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而死。
绯星死后，“绯星”这个代号也该由别人继承，就是目前跟在梁延维身边的绯溪，但在陆意卿极力反对之下，“绯星”被保留，成了绯星一个人的象征。
这件事，知情人都守口如瓶，陆意卿并不希望让人知道她是云间坊坊主，绝对不会有人说出去，秦凝烟没理由知道。
除非她监视陆意卿。
“我从没想过监视殿下。”秦凝烟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倒不是被揭穿计谋的恼怒，她仅仅是因为唐曼殊怀疑她会对陆意卿不利。
她怎么会对陆意卿不利，若是秦凝烟与陆意卿一同坠崖，秦凝烟会毫不犹豫的垫在陆意卿身下。即便是刀斧加身，哪怕是粉身碎骨，她都会挡在陆意卿前面，要死她先死，要活陆意卿必须活。
秦凝烟绝不允许陆意卿在她面前受到一丝伤害，更别提自己伤害陆意卿。陆意卿是她的唯一底线，唯一禁忌，任何人胆敢触碰就要承受秦凝烟不死不休的疯狂折磨。她自己也不例外。陆意卿如果因为她受了伤，或者她真的伤到了陆意卿，秦凝烟绝对会疯掉，会杀掉自己，以最惨烈的方式。
唐曼殊一点儿都不怀疑秦凝烟对陆意卿的真心，只不过秦凝烟似乎并没有彻底搞懂陆意卿的脾性。她深呼一口气，声线平稳道:“你没有监视殿下的话是如何得知‘绯星’的存在？”
秦凝烟淡淡扫她一眼，轻柔抚摸起一块儿暖玉，颇有耐心回答:“我剿灭风雨楼的时候他们说只杀了一个叫绯星女孩子，没有动殿下一根手指。绯云是殿下收养的，没有名字。绯夜之前姓秦而那位绯星，应该是沧州沈家的二女儿吧？由此可见‘绯星’只是代号，再加上梁家那位皇子身边的人也叫绯星，所以，我是猜出来的。”
唐曼殊心里悬起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走上前，十分欣慰的拍了拍秦凝烟的肩膀，毫不吝啬的夸赞:“你很聪明，殿下身边就缺聪明人！”
话到这，秦凝烟接近着往下说:“我还有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