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婉骤然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眸中疯狂的嫉妒与不甘被她尽数压下,抬眼乖巧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是晚婉不好,既失了礼数也未管教好下人。”她轻咬下唇,楚楚可怜:“姐姐理应责罚,晚婉绝无怨言。”
如此委曲求全的模样陆意卿也不好多说什么,下马威给太多只会适得其反。既然陆晚婉愿意当妹妹,那陆意卿也不介意装出来一个“好姐姐”。
她迅速变脸,收起冷冰冰的态度,唇角微勾,嗓音温润似春水:“知错便好。虽说你是私生……啊,是庶女,但终归也是陆家的女儿,自己身边的侍女需得言传身教,莫要让外人觉得陆家女子不懂礼教,没有教养。你说是不是,陆……二小姐?”
闻言,陆晚婉一口白牙几乎快要咬碎,涂满嫣红丹蔻的指甲狠狠扎入掌心,丝丝红痕蔓延,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是丹寇。
她好恨。
她怎么不恨呢?
她恨陆意卿一出生就贵不可言,她恨陆意卿有亲哥哥的无限宠爱,她恨陆意卿不必模仿任何人,本身便美得耀眼。
陆意卿永远都是赢家。
私生女拼命想要得到的身份仍然可望而不可及,陆意卿一句话不说,长公主的头衔稳稳当当落在头上,没有任何异议。
凭什么?她同样是陆家的女儿啊!
“姐姐教训的是。”
陆晚婉心中恨意滔天,面上却愈发恭顺谦卑,略微欠了欠身,做足好脾气的戏:“蓉月,还不快给陆总管赔罪。”
当真是主仆一心,蓉月与陆晚婉一样,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当即上前一步转向陆东榆,满脸赔笑。挺直的腰背微微弯曲,态度诚恳的道歉:“奴婢一时失言,还请陆总管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奴婢这一次吧!”
如果忽略掉她刻意找角度抛出的媚眼和雪白的脖颈,这场道歉还是十分诚恳端庄的。
还真是近墨者黑。
陆意卿心中讥笑,刚想看看陆东榆作何反应就听见一声惊叫:
“我的眼睛!你大爷的,自己不要脸就算了,居然还想坏了我的清白!天杀的,好在我没娶妻,不然定要被拉去浸猪笼了!”
陆东榆气恼无比,早早背过身去,怒火烧的喘气都粗上几分:“我没有成家的打算,也不会有别的什么,你自重吧!”
说完,他侧头看向陆意卿,嘴角下垂,一副要告状的样子,轻声道:“殿下,这是要往您身边塞人啊,这心思也太明显了。要不让绯云去通知一下秦驸马?”
用不着思考,陆意卿立马点头,演戏信手拈来:“胡闹!人家姑娘一片真心,你何至于此!滚下去好好反省!”
陆东榆目露震惊与伤心,撇撇嘴,不情不愿的领命退下,临走前狠狠剜了蓉月一眼。背影幽怨,莫名有种沈傅的气质。
陆意卿看的嘴角一抽,差点连戏都演不下去。
他走后,陆意卿无奈扶额,假装放心不下的样子,让绯云去劝劝他。
绯云不解,但想着长公主府里都是自己人,陆晚婉主仆手无缚鸡之力,自己离开一会儿应当没事,遂选择听命,拧着眉,一步三回头的追陆东榆去了。
蓉月脸色苍白,心知陆老夫人交代给她的任务恐怕完成不了了,回去后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折磨,又惊又怕之下,她死死拽住陆晚婉的衣袖,近乎哀求:“小姐,你帮帮……”
陆晚婉立即打断:“蓉月,即便你对陆总管一见钟情也不该用这种办法,偷偷告诉我便是了,我也好向姐姐求个恩典,可如今,陆总管被你气成那样,怕是……”
她绞了绞手中巾帕,故作为难的瞄了一眼陆意卿,回身握住蓉月的手,偏头满目情真意切,对陆意卿试探着开口:“姐姐,不如让蓉月去找陆总管当面致歉?就当是妹妹硬要撮合他们吧。毕竟蓉月在我身边伺候久了,总归想让她有个好去处,姐姐身份尊贵,府上总管也是不差的,若是蓉月有幸能高攀上陆总管,她的嫁妆我会再添上一些的。”
说话倒是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错。只是这幅主仆情深的模样落在陆意卿眼中只觉得好笑。
甫一见面,她便看得出来,这几年姜柔一定有意将陆晚婉按照她的样子教导过,举手投足间总有她的影子。身躯是完美的,足够以假乱真。可惜,太沉不住气。
陆意卿敢打包票,姜柔今天让陆晚婉过来仅仅是送请柬,如果她出招为难,那么陆晚婉只需在府门口佯装掉泪,一路抽泣着回去,凭借陆晚婉在沧州的名声,事情会怎样发展可想而知。然而,陆晚婉宁愿忍下屈辱也要进府看一看陆意卿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才会让姜柔费尽心思打造第二个“陆意卿”。
陆意卿就是在赌陆晚婉这个替身迫不及待见到她本人的急躁比姜柔教导多年的沉稳更加强烈。
很显然,她又是赢家。
某种方面来说,陆意卿最是了解替身和影子的不甘究竟是怎样一把熊熊妒火。
这一点,她们同病相怜。
冷眼旁观了一会儿主仆情深的戏码,陆意卿神色淡淡,慢悠悠道:“陆二小姐,你刚刚也听到了,东榆没有娶亲的意思,本殿总不好强人所难,所以这事便算了吧。若无他事,就请……”
“姐姐!”
许是察觉到陆意卿要赶人,陆晚婉焦急道出此行真正目的:“你多年未归,祖母甚是想念。特地在家中为你备了一桌接风宴,定在今日晚间,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带上姐夫,让祖母相看相看啊!”
果然是冲着她的驸马来的。
陆意卿眼眸微眯,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是眉眼弯弯。
无论如何,陆意卿绝不会让秦凝烟卷入她与姜柔的恩怨。
“那恐怕要辜负陆老夫人的一片心意了,阿烟她……”
“帝师大人!”
蹄声如鼓响,溅起片片浮尘,苍茫雪地中杀来一位玄衣骑兵,英姿飒飒。
透过暖阁半开的窗子,陆意卿看清了来人长相:
剑眉飞扬入鬓,一道细长伤疤斜穿左眉骨,堪堪停在眼角,本就五官硬朗的脸,又平添几分戾气。然而,一旦笑起来,狭长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缝,两颊深深凹出酒窝,更显憨厚。
是了,除绯溪外,没人会叫她帝师大人。
陆意卿先是一愣,旋即无奈轻笑。
今日长公主府上的护卫都是李闻识从京城带来的兵,哪里认识绯溪。见他穿甲携刀纵马而来,怕是要刀剑相向。
她随口敷衍陆晚婉一句,便急匆匆走向大开的府门。打眼一瞧,果然如她所料。
绯溪行至门前,一条腿还未下马,羽林军就将他团团围住,各种兵器齐刷刷对准他,每个人都冷着脸,神情戒备。
绯溪笑容一滞,迅速抽出腰间佩剑,以一个防守的姿势端坐马上,还算冷静问道:“我是梁家主君的副官绯溪,你们可是帝师大人的护卫?”
困住他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听过绯溪的名字,却知道梁家主君是谁。但为了保证陆意卿的“绝对安全”他们还是选择将绯溪驱赶到百步之外,严阵以待。
绯溪可不敢在长公主府门前贸然出手,倒也不是打不过面前这些人,只是他家主君说过帝师大人最厌脏污,尤其是血渍和那股腥臭味儿。若是真打起来,溅长公主府门前一滩血,有八百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陆意卿一只脚刚迈出府门,立马温声道:“都放下吧。绯溪,怎的现在才回来?”
绯溪扬了扬手中卷轴,语气稍显无奈:“主君走的太急,一堆军务等着处理,那帮大老粗字都认不全,几个人一商量,决定逮住我代劳。我刚上马啊,屁股都没坐热,就被他们给拖回去了。”
他这才翻身下马,牵住缰绳走向陆意卿,越过放下戒备但仍护在陆意卿左右的羽林军,有种被政务摧残过的疲惫感:“这个,我实在是处理不了,这不打算回来问问您和主君嘛。”他将卷轴承给陆意卿,“百里安将军要调兵剿匪,我就是一副官,哪做得了这个主。”
剿匪?
陆意卿心头猛的一跳,隐隐觉得不对。面上却是不显,接过卷轴,扯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还未打开卷轴便淡淡道:“我竟不知沧州有了匪患,当真是失职啊。”
绯溪只听出了陆意卿话里的自责,没听出来她有意试探,生怕帝师大人自怨自艾,脑袋一热连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沧州,是临泽那边。年关将至,姑墨中邪一样非要进贡宝物,西北军现在全军驻扎在西玉关附近,实在是抽不出兵力对付境内土匪。咱们跟叶家是兄弟嘛,能帮衬就帮衬一下。”
“是么……”
陆意卿垂下眼眸,带着答案缓缓打开手中卷轴,浅浅墨香飘散,“廖沙城”三个大字明晃晃落入眼中,刺的她生疼。
剿匪?
好一个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