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诡异感渐渐离自己远去，却仍有余温，在心头挥之不去。
“小莱？”仍然是桌前亮着灯，残余些许的咖啡已然冷了，香气消散，桌前那人却孜孜不倦，听见身后的孩子似乎是翻了个身，呼吸有些急促，最后竟然是辗转醒来，喘息着，惴惴不安地慢慢起来。
巴雷欧诺斯坐到床边，拍拍他的后背，给他接了杯水，又拿了颗蜂蜜糖。睡下一阵，喉咙有些发干，粘膜刺激着自己迫使自己咳嗽，喝口水，润润喉咙，感觉喉头有股温润，又吃了颗糖，中和嘴里发苦。
“安德鲁兹呢？那小子没来找我么？”猜测自己大概睡了有几个小时，按理来说安德鲁兹找遍整座城堡也能找到自己几回，奇怪的是，安德鲁兹似乎并没有来，自己也好端端地睡在叔叔这里，方才被啃噬的恐惧并非一杯水，一颗糖就能平复之物，诺亚莱爾将被子裹得紧了些，又将哟哟伯爵包进被窝，让它能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
玄关处仍然残留着来者的气息，“他来过喔，看你睡着，还睡得香甜，不忍心打扰你罢了，你是不是要回去睡？我送你过去？”说完，便要取来外衣帮诺亚莱爾披上。
“不用啦，我刚才睡得不踏实，麻烦叔叔了，哈……”也许梦就只能是个梦而已，压根不能代表什么，无论是将来会发生的事，未来会发生的事，还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梦就只能是个梦而已，虽然，看似无厘头的梦一般源于深层与浅层的记忆，不过也有可能是孕期脑内波动大，所以呈现出奇奇怪怪的场景也并不出奇，去找医师看看就行了，无需太害怕，如此想着，如此安慰自己，如此平复惊魂未定的心情，望着略微晦暗的房间，一手托住肚子，另一只手伸到枕头下面，多想些催眠的事，例如魔咒课的课业，丈夫的呢喃，妈妈的唠叨，午后闯来窗前那抹暖阳……
诸如此类，又是让人感觉心安的平和，让诺亚莱爾眼睛有些发酸，匀散这阵酸感，脸埋在哟哟伯爵背上，闻了闻它身上的布娃娃味，遂又睡着了矣。
……
诺亚莱爾这一觉睡得香甜，那奇怪且可怖的梦境无了下文，自那次惊醒后，大脑给诺亚莱爾补偿了一晚上的美梦。哪怕是太阳烧得被褥有股子焦香味，他也顺理成章地将其融入到梦境的一部分，就当作是梦里那顿烤肉升腾而起飘香万里的肉香，嗯呢地咕哝几声，甚至吞了几口要逃走的口水，翻了个面，让屁股继续承受着这日光的洗礼。是梦里的烤肉与篝火旁边的狂欢太过吸引，以至于巴雷欧诺斯坐在床边唤了几声，躺着的人还是躺着，坐着的人还是饿着。
“嗐，这孩子。”无奈，看来熟睡的小莱并不想卖自己这个面子，那么这顿丰盛的早膳，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床边享用抹了奶油的面包了，等到他缓缓转醒，再为他安排一顿早饭吧。
将块糖投入茶杯中，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茶匙在杯中敲出叮当声响，一声声的叮叮当当，目光不由自主地飘走向远方。他有那么一瞬有种失真的感觉，仿佛脑中某样东西就在自己恍然一瞬被抽走，仿佛自己在这个日子，这个时候的存在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床边，空落落的，无名指，空落落的，记忆，空落落的，好像这间屋子曾经存在过一个自己也许爱过的人，扔掉了两人的合影，换走了两人的被褥，清去了两人的气味。
怎么会呢，这间屋子，这间「屋子」，自始至终，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住啊。
“呀，早知道就不熬到第二天早上了，哈，待会儿去补个眠先。”懒散地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毛发亦因为放松而变得松垮垮，把这一桌早起者的战利品找个暖乎乎的胃安置好，此时，诺亚莱爾终于在梦中喝够了酒，吃撑了肚子，悠悠转醒，要不是还念着肚子还有个小家伙，就得在床上滚来滚去拱几下才肯起来了。
当然呢，向自己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长辈说声早安是乖宝宝行为，作为巴雷欧诺斯心尖尖上的乖宝宝——尽管在诺亚莱爾来之前还是安德鲁兹来着，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诺亚莱爾被宣布为是最新一届霍洛维爱德家的乖宝宝。
乖宝宝乖乖地坐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乖乖地吃着早饭，乖乖地不乱叫——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对于诺亚莱爾的描述总是绑定在「用早膳」、「用午膳」、「用下午茶」、「用晚膳」上，可能是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了吧，也不怕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个场景会无聊——独自一人无人观赏的独角戏罢了。巴雷欧诺斯敢肯定若非之前被医师千叮嘱万嘱咐不能再吃吃吃了，好歹是控制住让诺亚莱爾别每天一张开嘴不是说话就是吃东西，肯定会再添几个「用夜宵」的场景的，哪怕自己这边并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很乖，诺亚莱爾吃完了所有东西，都是被严格按排好的份量，不过这些都不是巴雷欧诺斯要操心的事情了，现在这孩子应该回去安德鲁兹那儿好好呆着，现在，就到自己去睡觉了，借着这半个早上的睡眠将夜晚的尘埃细细洗去，将双眼的干涩细细滋润，讓意識在夢中細細流轉。先让安德鲁兹来接走诺亚莱爾吧，这小子起来得早，诺亚莱爾醒来得晚，想必他是一边埋首在公务中，一边数着时间过的，估摸着诺亚莱爾起来吃过饭，就要马不停蹄地过来把他接回去了。
果不其然，不出所料，安德鲁兹准时出现在门外，跟自己打了个招呼，接走了诺亚莱爾，偷偷将东土新进贡的幾茶葉盒給放自己櫃子裡了，這小子還以為自己做這件事神不知鬼不覺呢，他自己是有些睏，但還沒睏到神智不清的地步，想給自己送東西就直說嘛，這小子唷！
將身上頗顯得繁重的衣裝褪去，换上鬆垮垮的睡衣，身上一輕，現在就差上床睡個好覺。正要爬上床，眼角瞅見诺亚莱爾睡过的那张床有个物体凸出，一摸，哦豁，这孩子把狐狸忘这儿了。可怜的狐狸，惨遭流放，惨遭遗忘，还拉着个傻啦吧唧的狐狸脸在这傻乎乎地等候他那健忘的主人。捏捏这只玩偶狐狸的尾巴，好像这玩意儿叫哟哟伯爵来着，真是个可爱又傻乎乎的名字，长得倒是蛮可爱的，也不怪得诺亚莱爾这么喜欢稀罕，还给他弄了一套睡衣呢，要是自己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自己也要为他弄来一只哟哟伯爵，可爱的毛茸茸谁不爱呢，只是现在要暂时跟自己在一起啦，他这主人一时半会儿也发觉不了可怜的哟哟伯爵被自己给忘了。
爬上床，给哟哟伯爵整理好睡衣睡帽，这只狐狸将被允许睡在瓦赛沃尔夫亲王的床上，伴他入梦。
“哟～”耳畔好似有狐狸哟哟叫声，有毛茸茸的触感搭在自己脸上，不过这些异状也不是躺在床上一秒入眠的巴雷欧诺斯要管的事情了。
……
他梦见两只玩偶，一只是淡黄色的，另外一只是黑色的。小黄比小黑稍微大些，两只长得很像的玩偶手牵着手，是朋友吗？是兄弟吗？是父子吗？
小黑的肚子有些微微隆起，他能看见肚子里还有一只小梅，长得有些奇怪，身子有歪，但样子还算正常可爱。
此时的小黑抚摸着肚子，拉拉小黄的手，要他也来隔着肚子摸摸小梅。
小黄并没有反应，甚至将目光投向远方，连小黑也不去看了。
小黑又扯扯小黄，再拍拍小黄，无论如何，小黄都不能再无视小黑了。
小黄上手去摸摸小黑的肚子，小梅化作一溜儿烟雾消散了，也就是不见了。
哦，原来是一对夫妻。
忽然手上一重，小梅出现在自己手上。
他也许还是温热的，温热得像刚从肚子里挖出来一样。还未发育完善，还未发育成一只布偶应该有的模样，蜷缩着，薄薄一层皮肉，他能看见那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一张一缩，肚子连着一根管子，那个应该叫脐带，脐带另一端连着一颗胎盘。他捧着这个孩子，有股微妙的恶心感，想要找个地方丢掉，那孩子软绵绵的身体就这么软啪啪地摊在自己手上，有些粘腻。
怎么办呢？先到处找找吧，找个垃圾桶，找个焚化炉，再不济就找个坑扔了埋了吧。
找啊找，找啊找，手心的孩子快要化了，隐隐约约开始化成一滩血水，从指间滴落到地上，一路滴滴答答，有些恶心。
怎么办呢，好烦啊，为什么怎么丢，也丢不掉呢？
此时升腾起一股不耐烦的情绪，心里想道，要是现在有个什么坑来给自己把这个孩子扔进去就好了。
物归原主，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
巴雷欧诺斯捧着梅里耶布继续往前走，看见一个深坑。温暖而舒适。
好了，进去吧，别再出来了，去找你妈妈去吧。
将梅里耶布轻轻地放了回去。
那个坑，正是小黑肚子上的一道口子，肚皮中间被划开一道口子，里面没有棉花，那道口子边缘还弥漫着血腥气。
视觉闪烁，躺在地上的小黑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肚子破了个大口子，还在往外冒血的人。
他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神色自若，似乎是感觉到了梅里耶布回到自己肚子里，似乎是感觉到了巴雷欧诺斯的存在，睁开了双眼，望着巴雷欧诺斯。
“穆伊洛。”巴雷欧诺斯本该倒吸一口凉气的，或者直接离开的，现在他应该是在做梦，但是他做不出来，他现在冷静得可怕。他走到穆伊洛身边，俯下了身子。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的，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对话过。
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他们所处的世界已经错开，两个人却都是真的存在着。
穆伊洛真的真的，很不擅长魔法呢，哪怕是得到了外来的帮助。
“为什么？”穆伊洛眼眶有些发红，“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为什么你做了这么人渣的事情之后我竟然还这么为你死心塌地？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记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穆伊洛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忘了肚子还裂了道口子，一直手捂住肚子不让里面的“孩子”掉出来，血却总指缝渗出，可穆伊洛也顾不得这些了，扑到巴雷欧诺斯身上，血亦溅到巴雷欧诺斯身上。
巴雷欧诺斯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稳稳接住穆伊洛，不让他摔在自己身上摔得狠了。
“你现在想我怎么称呼你啊？老公？叔叔？还是亲王大人啊？”
穆伊洛，暖暖的，血，也是暖暖的。
他从小便被教养伦理高于爱情，可是爱情先至，伦理后至，他不会否认自己对着他有爱情的成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否认他们这段感情是不伦的，不被这个世界所接受的。
无论如何忏悔，自己做过的事情是无法挽回的，自己当然清楚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的龌龊并恶心，可是等这些事情做完之后，巴雷欧诺斯是想着就这样跟着他们一起离开的。
他并不介意这一切都做完之后用一声枪响，或者一瓶毒药带走自己已经心灰意冷的生命。
“为什么你就不肯忘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