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的早上,因为昨晚被名动京城的三王爷大婚焰火闹了大半宿,所以显得格外的安静。人们在几个时辰的极度亢奋中释放掉了全部的精力,随后就陷入了提不起劲的倦怠状态中。
童子蒙和卫观颐是被饿醒的,若不是因为肚子叫得实在震耳欲聋,估计他俩能睡到晚膳时间才醒。昨晚他俩也借着那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得劲畅快地运动了半宿,实在消耗体力。
先前还在床上左磨右蹭的两个人,一穿上衣服就神清气爽,一吃饱喝足就又精神百倍。
卫观颐心满意足地揉着自己餍足的胃,不由感叹道:“卧榻真是个消磨意志力的地方!以后还是要离它远些才好,要不然啥正事儿也干不了。”
童子蒙却不以为然,“此言差矣,卧榻上干的事儿那才叫正事儿!”
结果他这话换来桌下一记飞腿,疼得龇牙咧嘴。
卫观颐恨恨地咬牙小声道:“以后多用上面想事儿,少用下面想事儿。”
童子蒙见他那含羞带怒又一本正经训自己的模样,简直可爱极了,但因不好当面下了他的面子,只好把头埋在臂弯里忍笑忍得辛苦。结果他抖动的肩还是出卖了他,恼得卫观颐用手去掐他的腰肉,“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结果他自己说着说着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童子蒙听见他笑,抬起头来快速在他的嘴上偷香了一个吻,“今天是一年的伊始,宜出行,要不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卫观颐却蹙起了眉头:“我现在这样的身份能去哪儿转啊,你不怕被人看见吗?”
童子蒙笑着去拉他:“别担心,我既然说了要带你出去玩,肯定是去那种绝对安全的地方,不会被人看见的。”
卫观颐却觉得不妥,今天是大年初一,外面的人肯定很多,如果被发现的话就会引起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他现在的身份不清不楚,不想连累了慕卿。于是他就拉住了童子蒙,问道:“今天是大年初一,你难道不该先去给你外祖拜年的么?”
童子蒙握紧他的手,把人往屋外拖:“外祖才刚从护国寺搬下来住,他是皇亲国戚,这几日上门拜访他的人肯定很多,我现在去看他的话反而不方便。不过,我前两天已提前让钱坤定那边的掌事帮我挑了两件得心的礼物送了过去。”
卫观颐想想也是,现在慕卿身份未明,去探望老国丈的人又大多都是达官显贵,若老爷子表现出对慕卿的特别偏爱,反而会让人生疑,目前确实还是低调些的好。可……这种想见却不得见的日子,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估计沈老爷子今日最想见的人也是慕卿吧。
“卿儿,你自己会做什么小手工儿么?我觉得,那些名贵礼品到你外祖这把年纪应该早就不稀罕了,他最稀罕的还是你。你既然人不能过去,不如就做个什么最能代表你心意的物件儿送过去吧,让他知道你们虽然暂时无法团聚,但你的心里还时时记挂着他的,他见了肯定会很开心。”
童子蒙经他这么一提醒,还真起了心思,“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可以做什么送给外祖了。小时候我跟师父去山里采草药,中途歇脚的时候就喜欢拿小刀在随便捡起的树枝上刻刻画画的,那时候做了好些木雕小玩意儿,师父说我做得还行。”
卫观颐听得来了兴致,也想着只要让慕卿有事可做、暂时不用出门就行,遂建议道:“要不我们就不出去了,现在就去后面院子拣树枝去?”
“可我已经有两年多没有雕过东西了,不知道手生了没有?”
卫观颐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手拽着他就往后面园子方向走,“多大点事儿?大不了多捡几根树枝先练练手,反正后面园子里的树枝多的是,雕废了再捡就是。”
童子蒙只好乖乖被他牵着,顺从地一起往后面园子走去,“我说……你兴致怎么突然就这么高了,说起风就是雨,劲头竟比我还大?”
孰料,卫观颐听了他这话竟突然慢下脚步,转头看向他道:“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去年初一我没有跟书爻出门逛街、而是留在家里陪父亲下棋的话,该有多好。”
童子蒙瞬间理解了他话里想表达的另一层意思,眼睛一热,捏紧了卫观颐的手,“哥……”
他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爹爹去世这个环节。虽然他们现在正默默做着查找幕后真凶、替爹爹报仇的事,但嘴上提起爹爹的次数却甚少,就是怕说出来后会徒增伤感。
可……不提就不会想了吗?显然不是。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尤其是这种阖家团圆的热闹日子,那强压下的思念就会见缝插针似的钻入某一个正在进行的场景里,让你不小心就晃了神、入了忆。
卫观颐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想眨去眼里弥漫的雾气,“所以,趁亲人都安在的时候就多多珍惜吧,礼物贵重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意!因为思念真的很苦,希望多年过去以后你再回想起当初,能尽量少一些遗憾。”
“嗯,好的哥,我听你的。”
两人到了后园后便分开在园子里认真挑拣起能用的树枝,卫观颐刨出了一个大树根,兴奋地冲童子蒙道:“卿儿快看,它像不像两个小人在一起?”
童子蒙一看还真像,脑子里迅速构思了出了一个成型的图样,忙道:“那待会儿把这个也一起抱回去,我要雕个‘我们’。”
找了大约半个时辰,两个人四手通红的抱着一堆树枝树根回去,看得丁管家心疼死了:“我的两位小主子哟,你们要啥招呼一声不就好了么,小的自会安排人去帮你们捡的。这化雪的天儿最是冻人,你们可小心着别把手给冻伤喽。”
童子蒙笑道:“丁叔,你们捡来的树枝和我们自己捡的不一样,你们捡来的是枯枝,我们捡来的是还可以再活过来的枯枝。”
丁管家听得一脸懵,“啥?”
卫观颐笑:“丁叔别听他瞎吹,他就是捡了几根看着顺眼的,想练练刀法雕几个小物件出来玩玩儿。”
丁管家恍然:“哦哦哦……”
丁管家知道他家少主懂医术,平日小刀小针啥的用得那叫顺溜,心道:莫非那些剜肉剔骨的医术也都是从这些枯树枝上练出来的?
两人抱着枯枝进了厢房后,童子蒙赶紧先握住卫观颐的手一起在炉火上烤烤搓搓。
等手回了暖再也不僵了,童子蒙便选了一根合适的木枝,从怀里摸出剔骨小刀,开始在木头上熟练地雕刻起来。
卫观颐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亲眼见证了那根木枝是如何在童子蒙手里先是慢慢变出人形轮廓,接着出现了具体的五官肢体,然后经过细雕后、显现出惟妙惟肖的五官神态全过程。
卫观颐这会儿才知道,童子蒙所谓的“还可以”实在是太过自谦了,实则用“鬼斧神工”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他通过木人像的五官和神态特征,很快便看出童子蒙雕的是一位美丽温婉但又透着几分娇俏的女子。温婉在骨,娇俏在目,通过精细的刻画,都在这一刀一划里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你雕的是小娘?你还记得小娘的样子?”卫观颐惊讶道。
“准确说来,这其实是我梦里的她和姨母嘴里的她结合起来的形象。梦里的她对我很温柔,但姨母嘴里的她又很任性,姨母说她爱笑,正是她的笑吸引了那个人对她的注意,才让那个人对她一直念念不忘,而后有了我的存在。”童子蒙一边说着,一边做着最后的抛光打磨。“外祖这么多年来一直想着她,我就想着,不如雕个母亲的人像送给他老人家,他应该会喜欢的吧?”
“你外祖肯定会很喜欢的,连我见了都好喜欢。看到它,就会想起曾经和小娘在一起的那些快乐时光,仿佛那些早已褪色的记忆,慢慢又重新鲜活了起来。”
一个小木雕,不到一个时辰便完成了。卫观颐趴在桌子上,崇拜地看着童子蒙,“说吧,你还有什么了不起的技能是我不知道的?”
童子蒙转了转眼珠,一本正经地回道:“不知道,估计还需你对对多多配合一起突破才知道。”
卫观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童子蒙刚说的是什么,气得忍不住又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却忘了童子蒙手上还握着小刀。
这把小刀异常锋利,童子蒙这会儿本来正在做最后修饰,结果刀头一划,从他左手拇指上滑过,瞬时一抹刺目的腥红便在伤口处凝结成珠、接着又顺着指关节滴落下来。
卫观颐吓得赶紧将童子蒙的左手拇指含进自己的嘴里,尽管童子蒙一直在跟他说没有关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卫观颐的心里还是突突突的跳个不停。一种莫名的不安在他心底滋生,怎么按也按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