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示意昝释坐下说,昝释依言坐到了商王对面。
“......”
“......”
两人对坐,相顾无言。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在两人脚边。
“若你也是来让孤节哀的,便免了吧,从昨晚到现在,孤听过的,太多了。”商王看着脚边的阳光道。
昝释摇头否认道:“臣弟是来请罪的。”
见商王没有动作,昝释起身单膝跪地继续道:“昨夜......臣弟在宫门下钥后还擅离王宫,违反宫规理应受罚。”
商王回头看着昝释:“先起来吧。”
昝释却未起身。
商王未强求,只问道:“孤听说昨夜你是为送阿鹤才夜闯宫门的?”
“臣弟昨夜确实是为送少司命才闯的宫门,那时少司命倒在宫墙一角,身边也没有侍从跟着,臣弟和手下的人上前查看的时候,见少司命发了高热,已近昏厥,眼看着天又要下雨,臣弟便想着先带少司命去南院,再去寻巫医,但他坚持要出宫回宗庙,臣弟担心犯了少司命的忌讳,只能带着少司命出了宫。”
“离了便离了,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事出有因,起来吧。”商王言语间都带着些疲惫。
昝释这才起身,重新坐回原位。
“阿鹤现在如何了?好点了吗?”
昝释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
商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才收回目光:“你先回去吧。”
昝□□言又止的看了看商王,还是磨蹭着起身准备离开,走到屏风边,又回头,见商王正偏头看着墙上的画像,不再多留。
......
昝释离开后,卉端着点心进来:“大王,张美人送了点心来。”
商王瞟了一眼:“放那吧。”
卉将点心放下后退到一边。
商王悠悠问道:“卉,若你是他,昨夜宫中这么大的事情,还会帮助少司命离开王宫吗?”
卉摇摇头。
商王笑了:“但是他去了,为什么?”
卉跪伏在地:“奴愚钝。”
商王道:“自然是有什么更有价值的事情需要他冒着吃罪孤的风险离宫了。”
卉不敢接话,商王也不甚在意,继续道:“看来,他这几个月,在大商看到了不少,孤将方承教送到他面前,他却弃之不顾,另选他人。”
.....
昝释跨出云宫的殿门,就看到昝文珠身边的亲信已经等在银刃身边,抬腿走过去。
“殿下。”
昝释微微点头。
“公主眼下在何处?”
“回殿下,公主随太子太子妃一起动身去桐宫了。”
“知道了。”
来人听到这话,点点头,不再多言。
......
王后薨逝,举国哀丧,商王悲痛欲绝,王后的三个孩子自请到桐宫为王后守灵。
王后的葬礼,由大司命亲自主持,殷鹤从旁协助,悲伤过度的商王在王后下葬之后也终于坚持不住病倒了。
太子只得被迫中断守孝,离开桐宫返回朝堂监国。
商王昏迷一日,醒后大发雷霆,连颁七条诏令,多人下狱受审。
群臣恐商王被妖邪所侵,求到宗庙外,大司命因着王后葬礼过度劳累,最后由少司命出面,入了王宫。
......
殷鹤坐到商王对面,看着安然无恙的商王,便一切都拨开乌云见明月了。
从王后离世前另类的嘱托,到商王恳求大司命亲自主持王后葬礼,到太子监国,再到现在自己出现在云宫,都是安排好的。
世人并不知王后是积劳成疾,油尽灯枯,在他们的眼里,他们的王后离世的是那般突然。
与商王比肩共治天下的王后,在自己即将前往先祖所栖之地前,手持长剑,她的丈夫,为他们共同的大商,破出一道缺口。
商王面不改色到:“孤昨夜梦到王后了,她同孤哭诉,有妖邪要将她拽入深渊,让她永世不得再与孤相见。”
殷鹤了然:“来人,备香,我要替大王解梦。”
很快,卉就端着清水、香炉、线香、刻刀、木片进来,将这些东西放到殷鹤面前,而后马上又退了出去。
殷鹤引燃线香,一缕烟升腾而起,似有若无。
......
整整一日,少司命都在替大王解梦,直到黄昏,少司命才离开王宫返回宗庙。
紧接着商王的诏令就再次离开云宫,诏令放了很多人的同时,还带着另一个讯息而来。
王后薨世颇为蹊跷,还阳之期一到,便托梦商王,商王骤然得知爱妻离世真相,一时间难以接受,失去理智,现在冷静下来之后,下令彻查。
这份诏令到了伊寻月手中,方承教奉命调派人手协助伊大夫,而方承教调派的部下,是昝释担任千夫长的队伍。
......
昝释于营房中接到调令的时候,苦笑一声:“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身边候着的阿苏与银刃自然也都听到了前来传令之人的原话。
“主子,现在该怎么办?”银刃问。
“商王不愧是商王,早在将我放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就预想道了该如何用我这把无主之刃。”昝释道。
明面上,昝释是这支队伍的千夫长,但事实上,这一队人马并非由他指挥。
商王可以接着这个名头,让这些人去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但最终出了任何问题,矛头率先指向的都只会是他这个外人。
银刃似是有些焦急,阿苏却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昝释大概是考虑清楚了,悠悠开口:“王兄信任我,要我一个外人提他肃清朝堂,我岂能辜负他的信任。”
银刃望着昝释:“主子的意思是……”
昝释勾唇轻笑:“我一个外人,入了他大商官场,王兄便是我在大商唯一的倚仗,与王兄为敌之人,便是我的敌人,坏人我来做,骂名我来担,如果王兄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那又有何不可。”
……
闷热的午后,整个殷都好似被放进了一个硕大的甗【1】(yǎn)中,头顶的云一层叠着一层,越压越低。
逐渐狂躁的风呼啸着卷起尘土,扭曲,呻吟。
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往下砸,落到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昝释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站在院中,他的对面,跪着的便是这个宅子的主人,大商的左司正薛伯鸿及其家眷。
身后的妻、子跪在一起,抱做一团,在雨中一边发抖一边哭泣。
薛伯鸿被人摁在地上不得起身,只得仰头看着昝释,任由雨水冲刷着他的脸,雨很大。
昝释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着满眼猩红的薛伯鸿。
两个人摁着薛伯鸿都险些摁不住,让他从地上挣脱起来,他声音沙哑,一腔怒火全都变成咆哮:“昝释!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昝释嗤笑一声:“王兄将王嫂突然离世的原因交由我来查办,我怎能辜负他的信任呢,薛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王后娘娘薨逝大商举国上下悲痛不已,我等更是感念王后娘娘贤德,继承王后娘娘遗志,一心辅佐大王,你一个外人,这般陷害于我,居心何在?”
看着狼狈的薛伯鸿,昝释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薛大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让我佩服。”
“你说!我究竟何处德罪了你,你要这般假公济私!”
“呵呵......假公济私?我一个外人,与你有何仇怨?”
“......”
“既无仇怨,又何来假公济私一说?王兄将此案交给我来办就是因着我与各方势力都无关联,薛大人是真不知王兄何意么?”
此话说完,昝释又走上前两步,蹲下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薛伯鸿,抬手拍了拍他的脸:“薛大人还是没有想起自己究竟做了多说丧尽天良的事情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要见大王,见太师!”
“啧啧......”昝释摇头撇嘴道:“薛大人怎么不开窍呢?这样吧,看在你我无冤无仇的份上,我给你提个醒,想想春耕前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昝释的这一举动被方承教调派给他的百夫长东元忠看在眼里。
昝释或者说昝释手下的这部精锐接到的命令不过是借此机会将商王想要除掉的人抓起来。
在昝释看来,这群人不过是两方势力博弈,处于下风的一方牺牲掉的弃子,本不用同这群人多说什么。
眼下昝释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东元忠开始沉不住气了,想要上前阻拦,反倒是被阿苏与银刃拦下。
东元忠有些气愤看着两人,却又拿他们没有办法,只得暂时忍下不发。
昝释站起身,又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见那些人该找的东西已经到手,该抓的人也尽数抓住了,大手一挥,带着成果离开了薛大人家。
......
宗庙内
一贞人端着盛满桐油的金卣跟在殷鹤身后,殷鹤一盏一盏为长明灯添着油,添完不忘挑一挑灯芯。
阿槿急匆匆的进了院门,站在殿门口摘掉头上的斗笠与身上的蓑衣,正欲开口就见到背对自己的殷鹤抬手要他噤声。
抬脚正欲进门的阿槿见状将伸出的脚又收了回去,站在门外,直到殷鹤添完所有长明灯,将手中的灯拨交予贞人后才转身从殿内走出来。
贞人行礼告退,殷鹤先一步开口,语气平淡:“他抓到哪一个了?”
阿槿低声回答:“左司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