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狐妖?”风隐一句话击碎了狐妖蓄了好久的势。
“凡——人——,你唤吾狐仙大人。”十四眠拉长了语调,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又转了语气,眸子忽明忽暗,“或者,你可唤我十四郎。”
十四郎......听到这个称呼,她有一霎时的失神,竟有些恍如隔世的幽远之思。
祥雾缭绕间,万年宝树下,一只白狐正蜷在树下小恬,金风拂过,吹落满树红花,白狐缓缓睁开了眼睛,赤眼如火,怔愣间,狐脸忽狰狞起来,眼中流出两道愤恨的血泪,闪电般地窜出身子,张狂着爪牙朝她袭来。
风隐正要拔剑,抬手一摸腰间,空无一物。
她抬起头一看,哪有什么白狐,只对上了一双纯黑的瞳孔,眼底的暗红涌动。
公输夜见十四眠勾了勾嘴角,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对风隐道:“你去外面醒醒酒吧。”
风隐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身在幽篁馆。
“我昏睡了多久?”她起身下床,拿起床头的长剑。
“不多时。”公输夜潋滟的桃花眼微微弯起,“不过睡了一个时辰。”
风隐推开门一看,外面还是茫茫黑夜。
公输夜看她走远,掩上了门,转身盯着狐狸,皱眉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很在意她?”十四眠幽幽问道,语气忽变得恶毒起来,“掌握不了的人,不杀,留着就是祸患。”
公输夜脸色一沉:“我自有分寸。”
两人对峙着,满室寂静。
十四眠血气上涌,面容一动,忙抬手掩住了口。
见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公输夜暗暗诧异,神色缓和下来,带着几分关心问道:“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断尾之痛,无异于剜心断肠。”十四眠惨笑一声,瘦薄的身姿一倾,几滴殷红的血散落在雪白的衣衫上。
凄美的柔弱。
公输夜不禁伸手相扶。
十四眠狐嘴一勾,顺势靠了上去,微低下头,赤眼迷乱魅惑。
公输夜迷迷瞪瞪,嘴巴凑了上去。
在快要吻上的瞬间,十四眠猛地将人推开了。
不,不是她。
两人脑中齐齐闪过这个念头。
公输夜回过神来,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怒不可遏,粉脸发热,唰地拔出腰间的长剑,直指狐狸的咽喉:“你竟敢对我用魅术!”
“刚才你看到的是谁?”十四眠毫不慌乱,冷笑两声,“我看你是扮男人扮得太久了,忘了自己是谁。”
他吹出一阵妖气,公输夜头上的白玉冠顿时落地,满头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尽显女子风姿。
公输夜呆立半晌,平静下来,垂下了剑,开口讽刺道:“那你方才又将我认作了谁?”
十四眠狡黠笑道:“还能有谁,当然是公子你了。”
“是吗?”公输夜轻轻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只骨哨,抛到地下,“你可识得这是何物?”
他赤瞳一缩,抬手就将哨子吸入掌中,瞬间化作白烟消失了。
*
风隐不知公输夜想让她醒多久的酒,索性出了府。
今晚厚厚的云层挡住了空中的一切,颇有几分寥落。
她走在大路上,心中缓缓升起了一轮明月,照着她来到了福往客栈。
眼看客栈的大门紧闭,她只好做一回飞贼,悄身上了房檐。
熟悉处,薄窗透着微弱的红烛光,仿佛在等待着归人。
她轻轻推开了窗户,借着烛光看到了已然在床榻上安眠的阿玥。
阿鱼听见动静,机警地一抖耳朵,睁开了金黄色的虎眼,看清了来人是谁,打了个哈欠,尾巴一甩,又闭上了眼。
风隐见没吵醒她,松了一口气,熟稔地坐在窗边的凳子上,抱着剑睡去了。
红烛燃了一夜,逶迤如鲤鱼尾巴的烛油静静地与漆黑的木桌紧密相连。
天色微亮,阿玥睁开朦胧的睡眼,昏暗之中看到窗边有个人形,心中一喜,放轻了手脚走了过去。
离得近些了,才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
好你个风隐,竟敢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自己去花天酒地了。
阿玥红唇一撇,细细看了看她的脸,血迹早已洗净,不禁动了动手指,摸上了她的脸。
冰凉凉的,没几两肉,还是阿鱼肉乎的圆脸好摸。
阿玥品鉴着,不安分的手指慢慢向下,抚上了凸起的锁骨,也是凉凉的。
“你要摸到何时?”风隐默默开口了。
阿玥如受惊炸毛的猫,闪电般地收回了手,干笑两声:“阿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睡在这里?浑身冰凉凉的,要是生病了怎么办?去床上睡嘛。”
风隐生来寒暑不侵,体质异于常人,因此也甚少生病,但拒绝的话已不似之前那样可以轻易说出口,于是起身道:“天已经亮了。”
阿玥抓住了她的手,仔细打理了一番,问道:“有没有受伤?”
“并未受伤。”风隐笑了笑,“我说过,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好嘛,那你说说你是如何斩断那狐妖一尾的?”
风隐拿出怀中的小册子,淡黄的封面上书着“符经”两个古拙大字:“与狮妖一战后你塞给我许多东西,你忘了这本册子了吗?”
见风隐对她所给之物如此在意珍视,阿玥心底如同有涓涓细流流淌而过,涤净了这几日的优丝愁意。
此时天光更明,淡黄的暖阳已从浅白的云层中爬出,外面的廊道上也有了微微躁动的人声。
阿玥弯了弯嘴角,心情大好,唤来小二,梳洗了一番。
她轻快地给自己梳好了双髻,放下了梳子。略看一眼镜中人明眸皓齿、红衣似火的模样,满意地想要起身,余光撇见菱花镜边的一角黑衣。
满心欢喜回过头,杏眼闪闪:“阿隐,你头发乱了!”
风隐身形一僵,不知自己头发乱了为何她看上去如此高兴。
“给你!”阿玥从包袱中找出一把桃木梳,是那种早市上小姑娘小媳妇老太太最喜欢逛的梳篦首饰摊子上最常见的梳子,上面雕刻着几朵生动逼真的桃花。
风隐伸手接过了,低眉摸着梳子的纹理。
在刚摸到一于平滑的梳面和凸起的桃花不相和的凹陷处时,还未细看,已被阿玥拉到镜前。
风隐看向镜中,高高束起的头发确实有些歪了。
这也是难得的事。
“哎!”阿玥惊喜地一笑,从她发间拿出一片翠绿的细竹叶放到梳妆台上,瓷黑的眼珠一眨,“你怎么呆着不动呢?快点梳完我们下去吃好吃的!”
风隐有些为难,雪白的耳朵悄悄红了。
阿玥感受到了几分侠客的难为情,退开了几步,转过身子寻得了阿鱼,和它玩闹起来。
过了片刻,转过头一看,风隐仍是呆坐着。
阿玥一笑,上前拿过风隐手中的梳子:“好吧,我帮你梳,可否?”
风隐微微错愕,说不出拒绝的话,僵直了脖子,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阿玥握着梳子跃跃欲试,解下了黑色的发带,及腰的长发倾泻而下,带起一阵冷肃的风。
明明晃晃的镜中,照映着一双柔软温热的手触上了冰冷的墨发。
风隐垂眸,不敢看向镜子。
直到阿玥叫道:“快看!我梳得很不错吧。”
她飞速略过一眼,雾里看红花,美极。
却不敢走近细看,拿起了桌台上的桃木梳子,低眼一看,确实是一轮月亮。雕刻者是个粗心的,边缘极其不平整,摸起来也是粗糙的。
阿玥挂念着早饭,快快地捞起阿鱼,走在了前头,并未注意到身后人的动作。
客栈大堂以不复前几日的冷清模样,坐满了食客,两人一出现,顿时吸引了许多目光。
众人高谈的声音小了下来,不时侧目偷眼看风隐,做点头指点状。
风隐依旧无视一切,阿玥是个心大的,两人大大方方寻了个位置坐下。
阿玥还未呼小二,人已经凑了上来,手里拿着抹布殷勤地擦了两下桌子,笑吟吟道:“阿玥今天想吃什么?要不要吃外面店里的新菜,蒜泥鸡蛋配白粥?”
“就吃这个!给我们两人都来一份。”阿玥黑眸发出亮光,也笑道。
“好嘞!”小二一甩抹布搭在肩头,利落地走了。
书生在一旁窥视许久,瞅准时机走到两人身边拱手道:“阿玥姑娘,风隐姑娘,小生有礼了。”
风隐瞥他一眼,并不搭话,阿玥淡笑点头,算作回应。
“风隐姑娘昨日当真是好风采,击退了那狐妖。”书生借着话势坐下,手指点了点四周,“他们都在赞你呢。”
他忽然放低了声音,身子极力向前倾着,语气诡秘道:“两位可知如今公子已然平反,先王逝世,因无子嗣所以王位空悬,那些大臣正在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我们公子虽不是姬氏一族,但民间皆传公子贤德,受了冤屈,才引来了天罚。”
“贤君可遇不可求啊!”书生向后坐好,摇了摇头,发出了这故作高深一叹。
阿玥转了转眼珠子,看向了风隐。
风隐冷着脸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书生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似是还有话说。
这时小二已经飘香的早饭端了上来,脆生生叫道:“阿玥和这位黑衣姑娘,请慢用!”
阿玥笑眯眯道:“阿林,她叫风隐,你可以叫她阿隐。”
阿林点了点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脸蛋:“是,阿隐姑娘!我叫周林,阿玥叫我阿林,你也可以叫我阿林。”
书生见缝插针道:“那大家叫我阿谨?”
无人回应......
风隐见她在这不过住了几日,就已和周林如此熟稔,想来是极投缘的朋友,于是开口道:“多谢你,阿.......周林。”
周林忍住了笑:“姑娘想怎么叫便怎么叫,我先去忙了。”
书生也不好意思留在这里看两位姑娘用膳,告辞走了。
蒜泥鸡蛋有着大蒜的辛辣之气,鸡蛋和白粥以滑嫩的口感包容了辛气和辣味,加上几滴香油,简直是人间至味。
风隐虽喜食清淡之物,但也对这道菜接受良好。
两人吃完了早饭,商议了一番,一齐回了公输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