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刚才说叫你不要因为我而死，你当耳边风的吗？”

“笑话！迪尔，你搞清楚，我可是魔王，别以为你现在涨几分本事就一定可以杀掉我啊。”

“嚯？你现在承认了？不演了？”

“喂喂，是谁先演的啊？你演我十年，我演一回有问题吗？”

“啧！你这臭小子到底听没听人说话！我刚不是说了吗！我有时候不是我自己控制的啊！”

“哦，这也怪我咯？”

“……我也没说怪你啊！我只是想要解释清楚！”

“好好好！你解释清楚了——所以你到底想干嘛？迪尔，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不能说。”

“哦？你这被人控制还是可以分情况调节的……我信了你的邪！臭老爹！我受够了！别在这里拐弯抹角说些有的没的！我都说我要隐退了，旅游也碍着你们的事了吗！你到底为什么来找我啊？”

摆正心态之后，我意识到其实那十年在我身边的一直就是这个迪尔，反正听他刚才的说辞，是已经认定我们的身份了，与其碍于他的身份跟他打哑谜，不如就用过去的态度跟他相处，或许更容易得到讯息。

得知他的死讯到知晓过去的隐情，我除了难过还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现在一股脑儿喷了出来。

我们很快吵得面红耳赤，互相指着对方鼻子臭骂对方的不是，就像过去十年的日常一样。

艾贝拉一开始云里雾里，渐渐听明白理清了车厢里这三个男人的身份关系，傻眼呆在一边，反应过来后紧紧抱着爱丽丝缩到了角落里不敢吱声。

莱伊在我的记忆中见过这样的场面，现在亲眼所见，他用有些新奇的目光旁观着，一边戒备着可能出现的情况。

高级马车的单向隔音效果很好，驾车的赫尔只知道车厢里聊得火热，并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他依然心无旁骛地驾着车。

结果就是，我和迪尔脸红脖子粗酣畅淋漓地吵了一路，一直到抵达目的地三指长滩的停靠点，我们也没停下来。

赫尔停好车过来打开车厢门，我夺门而出，拨开赫尔站在车厢外气势如虹地指着迪尔骂道：“臭老头！别多废话了，出来！我们打一架，谁赢谁有理行了吧！”

迪尔跳下车，懊恼地抓着头发抱怨道：“我说了我不想跟你打啊！啧！你给我过来！”

赫尔目瞪口呆地看我和迪尔推推搡搡走远，转向车厢里问道：“什么情况？”

艾贝拉经受了将近两小时精神轰炸，现在已经木讷地接受了现实，她小心翼翼看了莱伊一眼，斟酌着编故事道：“呃……简单来讲就是，索兰迪尔是阿……是亚莱的父亲，伊莱拐走了小时候的亚莱，然后他们两个两情相悦私奔……现在索兰迪尔找上门来了……是、是这么一回事吧？伊莱？”

莱伊朝她笑了笑，走出车厢拍了下赫尔的肩膀：“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稍后回来。”

三指长滩是伊岚尔有名的海滨圣地，不过自从宵禁实施以来，很少有人会在晚上这个时间点来海边，所以停靠点附近没有可以过夜留宿的旅店。最近的住宿地点就是迪尔所说的芬格尔村，距离这里还有将近半小时车程。芬格尔村是四指海湾最中部的一个渔业港口，位于四指海湾中最长的一指“三指”顶端，有伊岚尔驻军的瞭望塔，容易被抓到违抗宵禁命令，入夜后还是不去比较好。

所幸停靠点附近有供人临时落脚的小木屋。

小木屋是空的，面积也很小，不过冬天面积小反而有好处，赫尔点起篝火，小木屋里很快就暖和起来。他早就注意到艾贝拉有些心不在焉，抱起爱丽丝拉着她围着篝火坐下，柔声问道：“亲爱的，你在担心他们的事情吗？”

艾贝拉有些犹豫要不要跟赫尔说实话，考虑了很久，下定决心坚定道：“赫尔，他们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参与的，我们还是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赫尔有些诧异，因为艾贝拉平时是个非常热心肠的人，如果她和自己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她一定会成为受到乡亲邻里爱戴的居民调解员，没想到在亚莱和伊莱的事情上，她会直接做出这样的决定。不过惊讶归惊讶，赫尔从来都是耙耳朵，既然老婆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多问，笑吟吟道：“好嘞～”

另一边，我和迪尔的嘴炮战役从如火如荼发展到了千篇一律的死循环，来来回回就是围绕他演我这件事争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冰冷刺骨的海风一吹，我俩头脑都冷静下来，沉默着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服气谁。

莱伊见战况陷入僵持，过来勾着我肩膀，摸了摸我的耳朵尖，问道：“去屋里再聊？”

许久没有说这么多话，我早就已经说得口干舌燥，火气也被海风吹没了，耳尖温热的触碰使我的情绪平复下来，我叹了口气，干脆拉上莱伊就走：“不聊了！大不了就是你死我活打一场，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站住！”迪尔厉声喊道。

我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握紧莱伊的手，没有回头。

“我来找你，真的只是想看一眼你长大的样子而已，阿格。”

迪尔的声音有些哀伤，有些无奈，更多的是苍凉。

我努力忍了很久，最终还是憋不住怏怏道：“……看了你就可以瞑目了吗。不给你看。”

圣尼菲哈帕西亚确实了解我，因为我即便知道他是敌人，依然无法对他狠心，他确实是用来对付我最好的武器。我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是我优柔寡断没能好好处理，担心和愧疚使我无地自容，沮丧地垂下头。

莱伊回头瞥了迪尔一眼，松开我的手，指尖触着我的背温柔地推了一把：“你先进去，我跟他说几句，很快来。”

我担忧地看向他，莱伊安抚地笑了笑，补充道：“这是命令，阿格莱亚。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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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伊和索兰迪尔目送阿格莱亚离开，当场上只剩下他们二人，他们的神情都变了。莱伊的笑容消失，冷眼审视着索兰迪尔，而索兰迪尔脸上的情绪也消散无踪，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莱伊说道：“看来这一次，你只是监视者。”

索兰迪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耸了下肩走向小木屋，与莱伊错身而过时稍稍顿住脚步，低语道：“他的弱点……是耳朵？”

莱伊无言地睨向他，索兰迪尔的眼中露出玩味的笑意：“我的儿子真的很可爱，对吧。我听说他怀孕了，恭喜你哦，这样一来，他就会更加依赖你了吧？不过你可要把他看紧了……想要得到他的，不是只有我。诶哟！杀气不要这么重啊，你是他的爱人，换言之你也是我的儿子，弑父这种事情是会令人反感的哦？你觉得，他会吗？”

索兰迪尔最后的反问仿佛是恶魔的低语，每一个字音都踩着莱伊的心理底线群魔乱舞，但他赌赢了，莱伊选择了隐忍。

索兰迪尔唇角划过一瞬轻蔑的笑意，一派轻松地挥手告别进入木屋之中。

夜风奔涌，雨丝如同细软脆弱的蛛丝，被风拽着胡乱摆动。

莱伊抬起手，修颖的手指微微发颤，因为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躁动，叫嚣着想要撕裂碾碎索兰迪尔。他缓缓攥紧手指，仰头深吸一口气，直到潮湿冰冷的雨气浸透胸腔，堪堪压制住翻腾的杀意，他才卸下力气，伪装成平日里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向木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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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入木屋时，艾贝拉和赫尔正在准备煮菜，爱丽丝坐在爸爸身边，乖巧地剥着玉米皮。

艾贝拉看到我多少有些不自在，尴尬地避开了视线，赫尔则热情道：“亚莱，搞定了？”艾贝拉立刻给了他一肘击，疯狂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嘴。

我猜到艾贝拉没有告诉赫尔实情，也就顺着她的意思没有多说，扯了几句有的没的岔开了话题，试图去帮他俩搭把手，但艾贝拉坚定拒绝了我，我只好坐到一旁干等着开饭。

一旦静下来，我的感官就变得愈发敏锐起来。莱伊没有主动向我共享灵魂回音，但我微妙地感觉到了几缕波动，不等我分辨清楚，我便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杀气。我猛地站起身，与此同时听到灵魂回音传来莱伊的话语——

『不要过来。』

命令的口吻。

短短的十分钟，这是第二次。

我很听他的话。偶尔，我们会玩主仆游戏。我们的关系，看起来一定像是他为主导者，我为从者。但实际并不是这样。

我们的关系一直都是对等的。莱伊的指令，我完全可以选择不服从，他不会因此介意，同样的，我也可以对他发出指令，如果我这么做了，他也会欣然选择服从。更坦率一些说，即便我想抱他，他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我们的上下关系始终不曾改变，单纯是因为我喜欢被他抱而已。

“命令”，对我们来说，更像是一种有趣的玩法，只是为了寻些乐子。

但现在这个情况，显然与寻乐子无关，连续两次“命令”，只会意味着一件事——他在试图保护我。

如果是直白的攻击，我一定可以做到反击，可迪尔偏偏用了怀柔手段，无论我怎么逼迫，他都不采取进攻态度，这反而使我无法突破心理防线去攻击他。

因为我做不到不被迪尔影响，所以莱伊选择替我承受伤害。

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因为我的软弱，所以他才会受伤。

我死死盯着木门，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艾贝拉注意到了异样，警惕地拉着爱丽丝，扯住赫尔拖到木屋另一侧。

木门开启，迪尔拢着手臂走进来，哆嗦着甩了甩头发，仿佛没注意到屋内的气氛，朝我抱怨道：“这天真是太冷了～”说着自顾自掏出祝福符咒施用清洁术除去身上的雨水，走到篝火旁盘腿坐下，抬手烤着火对艾贝拉说道，“你们站那干嘛？过来坐啊！”

赫尔也很茫然，看看我又看看艾贝拉：“怎么了啊？”

他们的声音像是尖针刺在我耳膜上，我愈发心烦意乱，迪尔还在这时火上浇油，轻浮地叹气道：“唉，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我这当爹的七年没见你，你连让我看你一眼都不愿意，现在几分钟不见你的小情人而已，至于发脾气吗？”

也就在这时，莱伊回来了。

他推开门，卷着一袭风雨径直走到我面前，正是因此，我清晰地看到一滴雨，顺着他被浸湿而耷拉的头发上滑落，然后犹如一颗落雷，狠狠砸到我心头炸开。

我看了他那么多年，怎么会看不穿他的伪装？

什么天平，什么理智，什么人心，在这一瞬间全都碎成粉末，化形犹如纸衣一般崩裂剥落，沸腾的魔力使我的双瞳红如渗血，我睨向索兰迪尔，声音森冷到令我自己心寒：“好看吗？”

索兰迪尔吹了个口哨，开心地眯起眼睛，赞赏道：“好看，你比传闻中更俊美，阿格莱亚。”

“我已经实现你的愿望，你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我给你三秒时间，索兰迪尔，走，或者我现在就送你回轮回。三……”

“别说这么无情的话。”

“二……”

“这都不像你了哦？”

“咦？！”

不等我数完最后的倒计时，莱伊突然从背后捂住我的眼睛，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拖入怀中制住我的行动，我生怕手中聚结到一半的雷焰误伤他的手，匆忙挥散元素，震怒的情绪一下子被分散了注意力，当场懵住了。

这个场面，就像是BOSS战开打倒计时的最后一秒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我的视界一片漆黑，脑袋还是激怒状态，身体却因莱伊的钳制条件反射地老实下来。

“冷静，阿格。听话。”

视线受阻，耳边的低语显得尤为清晰，莱伊的声音像是清凉的溪水径直淌入我心中，温柔地浇熄了翻腾的怒焰，但我的思绪依然是混沌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制止我。

“……为什么？你想杀他，不是吗？”

“是。但你本心不想他死，所以，不要为我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我说过吧，不要丢掉你的人心。”

“比起人心我更在乎你！”

“我也一样。阿格，你想和我一起过上平静的生活，对吧？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朋友也好，敌人也好，总会结交一些人的……你要为我杀掉所有人吗？”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啊。”

“我想杀他，只是因为吃醋而已。不止他……我对与你有接触的所有人都抱有敌意，因为我想独占你。”

“……所有人？”

“是啊，程度深浅差别而已。他对你而言太特别，所以我藏得不够好。阿格，这样说你明白了吧？这是我的问题，你不需要事事迁就我。”

“……我明白了。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一起生活吧！莱伊，只有我们两个人。”

“没这个必要。不能只有你惯着我，我也想宠爱你啊。你喜欢普通人的生活吧，我很乐意陪你一起。”

“……莱伊，你为什么能这么可爱？我又更爱你了啊！”

一旦开始和他对话，我的思绪轻而易举的被他牵着鼻子走，不知不觉就忘了刚才自己在暴走这件事。莱伊是什么时候放下了捂住我双眼的手，我又是在什么时候转身将他抱了个满怀，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回过神时我就已经是树袋熊一样抱着他不放手的状态。

从我的角度，和迪尔的冲突仿佛到这一步截然而止，但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看事情就不一样了。

艾贝拉和幡然醒悟的赫尔一开始抱着女儿缩在角落恨不得找条缝钻出去，但他们很快发现一触即发的战况哑火了，眼前的红魔王被三言两语轻松摆平，肉眼可见从震怒状态两极横跳暴跌至软绵绵的温顺状态……

“他好像宠唔……”赫尔憋不住自言自语，话没说完就被艾贝拉一把捂住嘴巴。

索兰迪尔的从容在莱伊垂眸看向自己时悄然散去，他正对着坐在前方，只有他的角度可以看清莱伊的表情，因此他愕然发觉莱伊嘴上说着温柔的情话，眼睛却从始至终盯着自己。目空一切的冰冷睥睨，仿佛是从极渊的黑雾中显露一目的邪神，冷酷的威迫感令人不寒而栗。

索兰迪尔一看就知道了，他嘴上说着为了爱人要放过自己，实际一定不会这么做……他在谋划什么？索兰迪尔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下一秒他就感觉到自己与神明的联系被强行隔断，无数黑雾从木屋地板下渗透涌出，攀着他的身体往上蔓延，顷刻间就把他淹没吞噬。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和不适，黑雾只是依附到了他身上，之后便透明化失去了踪迹。

索兰迪尔试着施用神明赐予自己的力量但无疾而终，他便明白过来莱伊的意图。切断神明的联系，失去神明的力量，那自己就不再是“灰狐”，被操控的借口也就不再能对阿格莱亚使用了。

是继续做为灰狐行动？还是一如自己先前所说，不受控制时是真心对待阿格莱亚的“父亲”？

原来如此，所以他要提醒自己这一回“只是监视者”。这一次的任务，确实选择“父亲”这个选项就可以达成。

短短十分钟。

他是怎么做到的？阻断神明思念的结界是在什么时候布下的？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启的？使自己身上的神赐无效化的黑雾又是什么？

索兰迪尔仔细思索，唯一能勉强猜出答案的只有结界的开启时间。这十分钟里能让自己注意不到结界展开的时间，只有刚才阿格莱亚发怒的那一瞬，将结界的异动藏在阿格莱亚的魔力波动之下是可能的。可阿格莱亚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在与他打配合，以自己对阿格莱亚的了解，他也不是会使用这种埋伏手段的人。如此看来，最有可能的答案就是，莱伊提前预判了阿格莱亚的行动。

他的举动不出意外是在逼迫自己选择扮演“好父亲”这个选项，目的显然是为了安抚阿格莱亚，然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居然会利用阿格莱亚……

难怪七年前王就毅然决定要抹杀他的存在。

可怕的男人。

阿格莱亚从小就胆小又谨慎，怎么会选择这样危险的一个人做为恋爱对象？

索兰迪尔无言地观察着，任谁来看都能轻易看出，阿格莱亚是死心塌地的喜欢他。他在阿格莱亚面前隐藏了自己的本性？还是阿格莱亚明知他的本性仍然爱他？无论答案是哪一个，索兰迪尔都打从心底认识到了“莱伊-格雷瑟尔”这个人的恐怖。

索兰迪尔坦然接受了现实。

也罢，那就如他所愿，扮演“好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