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霖的笑意忽得一僵。
李掌柜擅长察言观色:“阮少爷,最多二两半,这可是最高价了。”
阮霖佯装淡定道:“好。”
出了落云阁,阮霖看手里的七两半银子,他眼神恍惚看赵世安:“你说我废了那么大的劲儿,耗了那么多天,还不如我画了几笔值钱?”
赵世安刚也在里头强装着,就怕李掌柜看出他俩气短,把价钱抬下去,他拍了拍胸口:“可不是,比我这秀才还值钱。”
大云朝秀才每年可去衙门领一两银子,这也算是朝廷对学子的奖励。
然而一个簪子样式就能有二两半!
不过手心沉甸甸的银子不是假的,阮霖这会儿浑身舒畅,他手背后抬头眉梢上扬,大笑道:“赵秀才,要不要去富贵楼吃个午饭,我请客,如何?”
赵世安真不想这么没出息,但他最近总会因阮霖各种的神态而看愣,这样的阮霖比刚成亲的阮霖鲜活很多,他很喜欢。
等等,喜欢?
赵世安猛地发愣,他喜欢阮霖?!
也是,毕竟阮霖都那么喜欢他了,那他就稍稍的、稍稍的也喜欢喜欢阮霖。
赵世安瞬间想明白,眼神发亮腻歪在阮霖身侧,语气上扬道:“好啊好啊。”
阮霖眼皮子跳了跳,赵世安这是干嘛?撒娇?咦,也就他不嫌弃他。
吃了午饭两个人又买了米,打了醋和油。
阮霖想到什么,折道去了书铺,买了一叠纸,一块墨锭,一只狼毫毛笔。
赵世安之前的毛笔用得开叉也没换,如今有了银子,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一共花了二两八钱,纸五百文,墨锭三百文,这两个买的是适中价,狼毫毛笔较贵,要二两银子,也有便宜的,几钱银子就能买,但阮霖这会儿手里银子足够,没必要将就。
阮霖付银子付得利索,读书就是这般贵,这也是现在村里人手头比前几年富裕了些,却没几个送孩子去读书的原因。
赵世安一言不发,他心里纠结又不敢表露,他觉着阮霖这么喜欢他,知道他不科举应不会说什么……吧?
肯定不会,因为阮霖喜欢他啊!
赵世安不心虚了,周身散发着愉快气息。
阮霖则松了口气,以后定要多给赵世安买东西,这样才能表明他们的确是交易关系,看,他今天买这些不过是之前他答应供赵世安科举。
阮霖握紧拳头,为了交易的正常,他一定会好好供赵世安科举!
两个人各怀心思回家去。
·
几日后,何思派小厮过来说了两日后过来,阮霖则让小厮说了一事。
可提前确定午时在不在这里吃,在这里吃午饭需要另外算银子,说完他写了份菜单给小厮,每样菜后面写的有银钱。
肉菜最贵是一百二十文一道,素菜在三十文左右,这个菜比在富贵楼便宜些,但也不低。
小厮回去后第二日又来,带来的还有要吃的菜,这次阮霖没再说什么,在小厮走之前给他塞了个金橙,小厮推脱了几下笑着收了。
等人走远,路过的人好奇问了,阮霖说明个县里还有人来玩,人们一听,心里到底有点不舒服,谁知阮霖下一句问:“不知婶子和阿么们知道咱们村谁的厨艺好,我明日午时需要一个做饭的人,一顿饭五十文,当天现结。”
他们一下子不酸了,纷纷瞪大眼,做一顿饭,五十文?!
要知道他们汉子去县里做一天的活,最多不过五六十文,还累死累活,这一下子赶上去了,而且做饭而已,谁不会,闻言纷纷上前。
阮霖着重道:“要做饭味道好。”
脸皮薄的不吭声了,家里做饭没啥规矩,就做熟能吃就行,没人嘴挑,脸皮厚的纷纷说他们行,让他们来。
阮霖:“这是个长期活计,谁觉着自己行,今晚做一顿先让我尝尝。”
这么一说,又有几个不说话了,倒是孙禾刚在屋里喂鸡,听到声儿出来,她小声道:“霖哥儿,村西头的孙泥做饭好,我俩娘家一个村,我尝过,啥东西从她手里做出来都好吃。”
这话不假,孙泥嫁过来后,他们老是能闻到香味,但伸头一看,就平常的菜,也没啥不一样。
孙禾这么一说阮霖倒是想起,姥姥是说过这么一个人,还说孙泥命不好,家里本就两亩地,而汉子几年前在外做工时两条腿断了,现在就在家里瘫着,每年喝药要花不少银子。
孙泥底下有一个姐儿一个小汉子,算算年纪,现在姐儿应是十四岁,小汉子十岁。
阮霖笑道:“成,我等下去看看。”
不过走之前,阮霖看到了上次何思来时吵架的那妇人、夫郎,他过去笑道:“秋婶儿,平阿么,我也有个活计给你俩,不知你们想不想干,只需废半个时辰的口舌,可各得十个铜板。”
吴秋和王平向来不对付,但今个她俩看了看彼此,亲亲热热拉着手满脸欢喜道:“干啊,霖哥儿你说,我们啥都干!”
废半个时辰口舌,赚十个铜板?!
这可是天上掉铜板了!让她俩以后见了彼此好声好气那都乐意!
阮霖直接在外面当着众人的面道:“我希望两位明个看我眼色再吵一架,不要说脏话。”
别说吴秋和王平,其他人也傻了,咋还雇人吵架,就是雇人,他们也行!
阮霖让大家静下来,提前说:“这是我头一次雇人,以后还有,不过还是要看明个客人来的满不满意,要是不满意,这事也就没了。”
也是明着告诉他们,不要试图去捣乱,不然以后谁也挣不住这天上掉馅饼的银钱。
人们逐渐散去,阮霖喊住了孙禾,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块去孙泥家,孙禾毫不犹豫地点头。
·
他们走之前,在门口听了半天的赵世安见阮霖还真没看到他,不由咳嗽几声。
阮霖扭头说道:“想去就一块去。”
赵世安呲牙一笑,锁上门走在他们身边,阮霖可真是太了解他。
几个人到了孙泥家,没院墙篱笆,屋子外面的土墙坑坑洼洼,这会儿门关着,孙禾喊了声:“孙姐儿,你在不?”
屋里的人听到声儿,小心翼翼开了个门缝,小汉子露出半边脸,小声说:“禾婶儿,我娘不在,去地里拔草了。”
孙禾怕阮霖再不要孙泥,忙道:“家里来人了,你先招待着,我去地里喊你娘。”
阮霖摆手:“也不用……”等晚点他再来就行。
只是他没说完,就见孙禾急切的神情:“霖哥儿,你先等等,我很快回来,很快。”
阮霖张了张口,到底没喊住孙禾。
屋里的小汉子犹豫半晌,打开半边门,磕巴道:“喝、喝水吗?”
屋里的一股味突然窜出来,阮霖没提防打了个喷嚏,赵世安忙把他拽到一边,打开折扇。
小汉子惊慌失措,以为做错了什么,吓得不敢动。
阮霖看这小汉子,叹口气,他知道孙泥家穷,可这么穷他没想到。
他蹲下身,看和赵榆同样大的小汉子,身形却比赵榆小一圈,浑身皮贴着骨头,两颊凹陷,衬得眼睛更大。
他笑道:“你别怕,我也是村里人,我来你家是找你娘说点事,不必招待我们。”
顶着蜡黄小脸的小汉子点头。
不一会儿,孙禾拉着孙泥跑回来,孙泥个头不高,脸比孙禾老了有十岁,双眼是木着的,她一见阮霖,说道:“霖哥儿,我会做菜,我、我现在就做,你要是尝着好,尝着好就、就……”
剩下的话孙泥说不出来,她这么多年起早贪黑的在地里劳作,本就不咋会和人说话,又见阮霖和平常哥儿不太一样,她舌头更是打结。
“行,那去我家吧。”阮霖道。
孙泥和孙禾同时松口气。
到了家里,进灶房前孙泥洗了好几遍手,孙禾就给孙泥烧柴火。
阮霖和赵世安在石榴树下坐着,也能隐约看到灶房里的动静。
不一会儿,灶房里传出香味,赵世安放下二郎腿不解道:“这孙泥既然有手艺,为何不去做席面,总比守着家里的两亩地好。”
阮霖轻声道:“孙泥嫁过来前,她家给她定了死规矩,不能在夫家做席面。”
赵世安愣住:“你怎么知道?”
阮霖:“我姥姥在世时告诉我的。”
姥姥了解村里的每个人,因此每日闲着无事,就给阮霖絮叨絮叨说闲话,还点评点评。
赵世安摸了摸下巴,认真道:“那明下午我去看看姥姥,多给姥姥烧纸,让姥姥半夜来我梦里也给我说说。”
阮霖:“……”
他很疑惑,赵世安是怎么考上的秀才?
赵世安又道:“那孙泥娘家人不让她做,她还真不做,这么听话?家里都要饿死了,现成的手艺不用,非要遵循什么娘家的规矩。”
“再说,非要遵循,现在不还有说嫁出去的姐儿泼出去的水,她怎么不遵循这个?”
阮霖看得透彻:“她们所知的天地只有这么高。”他手抬到桌子旁,“仅有的认知里没那么多想法,更何况,村里流言能要人命。”
要说去转变她们的思想,阮霖没想过,姥姥告诉过他,即使面上改了些,骨子里的一些教条束缚着她们,往前一步,可能需要她们的一生。
这些东西,于她们而言太难了,或者说,束缚是常态,把束缚去了,太过松快,可能会自由太多而导致惊慌失措。
不过,阮霖看了眼孙禾,他突然犹豫,也不是所有人如此,孙禾不就往前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