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巨震。
秦越的下巴被无形的力道不容抵抗地抬起，直视着那双鬼魅一般的眼睛。
有的人或许会联想到价值连城的宝石或是最艳丽的红玫瑰，但此时，此刻，秦越耳边出现了幻听。
他听到了这只怪物落在了他的世界，他的国家，肆意屠杀着他眼中蝼蚁一般的人类，耳边层层叠叠的警笛和人民绝望的哭嚎交织在一起，将他拽进深渊。
他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血海，更看到了死亡。
这个怪物，是他的世界无法承载的存在。
他绝不能——
秦越眼神一狠，咬紧牙关。
“唔——咳！”
一只触须粗暴闯进他的嘴中，把那颗埋在牙里的药连着那颗牙一同拔了出来，然后缠绕在他的脖子上把他举了起来。
“人类果然是会感动自己的品种。”秦越的举动激怒了这只怪物。
狭长的眸子往上一转，“自我牺牲，嗯？高贵的品质，令人尊敬。”嘴上说着尊敬，可行动上却一点也没有体现尊敬二字。
赤红的手掌再一次在秦越面前展开那只塑料袋，“这上面写了什么？”
袋子上粗制的卡通logo一脸傻气地笑着，在logo下面，是汉字写着的：王哥家常菜，紧跟着一行小字才是他死都不想说的原因，太具体了，具体到让他绝望：林锦市宜羊区育红西大街236号。
林锦市，这是他们联盟c区的市！
喀拉喀拉的骨骼挤压声响起，脖子上的触手渐渐收紧，秦越的脸也因为缺氧染上了紫色。
“说出来吧，说出来，你就轻松了。”缥缈的声音将他的心神攥住，秦越忍不住嘶吼挣扎，想要从这样诡异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说出来，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这次的声音格外清晰，“如果你想，这个副本中的所有人，都可以回到他们的世界，彻底从试炼场脱离，怎么，你不愿帮帮他们吗？你们刚才不还是同伴吗……”
在场的所有任务者眼神都变了。
他们一次又一次进入这种绞肉机一般的副本游戏中，不是胆子大，喜欢冒险，相反，他们格外惜命，可是没有积分，就会被直接抹杀，他们苟延残喘的每一瞬都在消耗来之不易的积分，攒齐积分脱离游戏对他们来说如同水中月一般不现实，本来他们也只是想活得久一点，多活一天是一天，可现在，那个怪物说，能让他们脱离游戏回到自己的世界，这怎么能不让他们心动。
他们当然心动，他们心动得都要疯了。
“秦哥！”
“你说吧！求求你了你快说吧我家里还有人在等我啊！”
“秦越！刚才打boss的时候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了，什么保命的东西都没了，下一次副本我们很难活下来了！”
“秦越！”
“我求你了你就说吧！”
一句句话如同背后的推手，将他推向悬崖边，呼吸越发急促，头痛欲裂中，秦越看到怪物身体前倾凑到自己耳边，“我们可以设下一个‘约定’……”
秦越的坚定终于被身后小道士的哀嚎声打碎，“秦哥，我们也不想的，”将刀插进小道士脖颈的人赤红着眼睛说道，“你跟这孩子好，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你得救他吧，只要回到原世界就，”一通语无伦次后，那人终于说出了他的打算，“我扎了他的大动脉！你再磨蹭他就死了他就是你害死的了！你知道的，只要回到原世界身体就能复原！”
竟然用小道士的命来逼迫他！
不——
秦越眼前突然变得模糊，小道士的哀嚎声渐渐虚弱，他就要死了……
“秦哥，”小道士笑眯眯的样子浮现在他的眼前，“我们道观夏天特别凉快，师父用省下的空调费在后院养了八只小猫，个个都胖胖的，可好看了。”
“秦哥，我们一定能回到原世界的，对吧！”小道士突然低头，眼泪砸在浆洗过度的道袍上晕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我想大白，二黄，三花它们了，我，我也想我师父了……”
耳边小道士的声音已经虚弱到快听不见了……
那孩子，他——
“我自己找也是可以找到的，但那个时候，你和你的世界可就没有资格再和我谈条件了，人类。”怪物的声音冰冷刺骨，冷得秦越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他突然抬手抓住脖子上的触手，手指深陷到一片滑腻之中，“我咳，诅咒，签……”
脖颈处的触手突然放开，他再次落在地上，那个怪物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眼中尽是被冒犯后看待尸体一般的冰冷，但随即被一层虚假到毫不掩饰的和善覆盖，祂身后轻薄的鳞翼柔软地沿着祂的后背垂落在地面，“人类，我许可你诅咒我。”
“不！”身后一声暴喝，阿妮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外来者正自大地决定着她的副本中任务者们的下场，大发雷霆，“你有什么资格，”尖利的指甲就要触碰到怪物身后的鳞翼，“决定我的猎物！”
噗，如同一只气球被吹破的声音响起。
任务者们的眼珠陡然瞪大。
怪物身后的阿妮莎像气球一样破掉，身体中的血迸射而出，开出一扇好大的血花。
一直到阿妮莎落在地上，身体被蠕动的地面吞噬殆尽，整个过程，那只怪物都没有回头看过，祂散漫地看着那只满是鲜血的手掌攥住祂垂下的指尖，从皮肤接触的地方，血液化为血线蜿蜒而上，在祂的手腕凝聚成一圈诡异的暗红色刺青。
诅咒成立。
“真难看。”祂随手抹过手腕，那道刺青引入皮肤之下，手腕重新干净之后，怪物才重新露出笑容，祂看起来性格似乎很好，秦越这样想，突然，在对方温和的笑容中打了个激灵，那是连副本boss碰都不用碰就能瞬杀的存在，你怎么会觉得祂性格好？！秦越越发防备，但诅咒已成立，小道士危在旦夕，在那双赤瞳的注视下，他张开了嘴：“上面写的是……”
怪物的嘴角越裂越往上，最终显露出一个可怖的弧度。
祂已经迫不及待了。
夏天的中午又热又闷，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中午出门，连公交站都没什么人。陈烨站在楼下等人来接，不远处的公交站里拿着一份报纸打发时间的大爷透过老花镜偷偷打量站在阳光底下的年轻人，这小伙子，可真不怕晒啊。
【那个叫戚游的怎么还不过来，没到就叫宿主出门……老板，不如我们用傀儡把他替换掉吧？】补了一宿霸总漫画的系统终于把肉麻的称呼改掉，换成了一个相对正常的称呼。
陈烨晃了晃脚上的凉拖，他倒没什么感觉，“算了吧，那跟虐猫虐狗的还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凭着差距欺负弱小罢了，真要找事的话，还是找更强的麻烦才有意思，陈烨拨了拨额前碎发，脑中一晃而过的是一张类人非人的面容。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他的前方，车窗落下，戚游在车里朝他投来一个眼神，陈烨顺势上车，坐在了副驾驶。
“系好安全带。”戚游看陈烨坐在那里没动，提醒了一句，然后就看他突然恍然大悟一样，把安全带系上，又懒散地看向外面，像是很习惯别人开车载他。
这和他调查的不一样，戚游收回视线一边开车一边想着自己调查到的消息，陈烨明明才从山里出来解除失踪人员身份，可他看起来和社会完全没有脱节，甚至，他过于松弛了。
在面对自己时也没有露怯。
戚游心里突然有些好奇自己这个弟弟失踪的那两年里的经历是怎么样的。
戚家老宅属于庄园独栋，光看外面的花园就有够奢华。车行进花园，陈烨看着外面的景象，可以说是无动于衷。
主神游戏副本里各种各样的建筑他住过也拆过，比这更好的房子他也炸了不少，因此戚家老宅还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陈烨的淡定落在戚游眼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甚至怀疑陈烨被戚家的财力吓住，或是在担心接下来的场面。于是难得贴心开口，“家宴而已，都是自家人，不必担心。”
“戚承星也在？”下车后，陈烨问了一句。
戚游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承星没在家，他有行程。”
“我说呢。”陈烨先他一步走了进去，戚游跟在后面，脸色不变，心中却暗自提高警惕，刺头。
灯火通明，就算外面还只是中午。锃光瓦亮的地面和楼梯扶手，比陈烨见过的某个秃子的头顶还光亮。
透过屏风，陈烨‘看’到，在宽敞的会客厅中，一位老妇人坐在首座，其他人围着坐在周边，看起来老太太地位很高。
好一出大家族的范儿。
看到陈烨走过来，这些人，尤其是那名老妇人，脸色刷地拉了下去，像是对陈烨十分不满。
“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没有规矩。”戚老太太说着扫了一眼陈烨脚下的凉拖。
一位夫人慌忙站起来赔笑，“小野才回家里来，还不懂这些，您别生气，等下午就让小游领他去买身好的。”说完脸色不好瞥了戚游一眼，目前来看应该是他的母亲，林思怡。
戚游向前一步，“奶奶，我下午带他去买衣服。”坐在主位的老太太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她嗯了一声，打量这个出生后不久就失踪了的亲孙子，看着也不大舒心。按理来说，亲生的自然要亲近些，可除了血缘，她和这孩子同陌生人没区别，怎么看怎么觉得还是承星那孩子更合她眼缘。
“怎么不叫人？”旁边看热闹的旗袍女人捂嘴轻笑，“嫂子也真是的，别的不懂也就算了，连礼仪都不懂，带出门前怎么不好好教一教，嘱咐一两句也省得孩子出门连人都认不清。”戚瑞的妻子穆珍莹，也是陈烨的二婶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整个人兴奋地差点压不住眼中的嘲笑。
陈烨轻飘飘看她一眼，没说话收回视线，转向空位，思考着哪个位置坐着更舒服。
钱难赚屎难吃。
现代世界竟然还有这样勾心斗角的封建家族。
在华丽的背景里，听几个他压根不熟悉的人在说话，这种感觉，让陈烨没由来的恶心，不，也不是没有原因，他垂着眼睛，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没去理会那些人因为他的行为而出现的反应。
秦易泉看着自己这位刚刚归家的表哥，神色微动，看起来这位表哥，也不是任人蹂躏的软柿子，他那位假堂哥……秦易泉脸上的笑意加深。
一顿饭吃的食不下咽，戚老三家很老实，戚家老三戚健是个搞科研的，文弱和气，连带着他的妻子女儿也都不怎么说话，戚健的女儿戚亦晨和陈烨视线对上时笑得很温和，一看就被保护得很好。
陈烨对这些人不感兴趣，他今天的任务就是走个过场，认一下所谓的亲戚……虽然这些亲戚未必愿意认识他，可打进账户的钱是真的，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尤其是，他遇到了到现在还没给结算的情况。
想到这，陈烨站在二楼放风时，一边看着外面夜空，一边骚扰系统，“你们老板怎么办事效率这么低，我的钱什么时候给我结算？”
系统在独立空间里摆弄着游戏机，触手翻飞，爽的飞起，哪有功夫搭理他，勉强抽出一点注意力给了它这位好宿主，语气里满是敷衍和不耐，【哎呀我们老板也是第一次给人办理结算，总要给它熟悉的时间吧，而且人类不也总有拖欠工资的时候嘛，我们老板又不会拖欠工资，这不比人类好？宿主再等等，反正宿主现在又不缺钱……】
大门外有车灯接近，那辆车在门口停下，从车里走下一个人，拎着行李箱往这边走过来。
陈烨的视线没有被夜晚影响，他看着来人，一步步走到门口，侧身抬头，和二楼的自己对视。
然后露出微笑。
“你好，我是——”
戚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