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胜走到界碑旁,仔细打量后转向慕容真,用传音入密道:[往上走就是乱葬岗,那里全是坟堆,你不要害怕。]
慕容真直接嚷出声:“我怎么可能不怕?我都怕死了!”
“那你在山下等着?”
“把我一个人扔在这我更害怕!”
“那我背着你走?”
“这……这多不好意思……”
慕容真嘴上推辞着,脸上却露出笑意,正要往叶胜背上爬,却见他怀里的那团鬼火忽然飘了出来,闪烁着飘向前方。
“咦?”叶胜笑着跟上去,“要回家了这么开心?”
“喂!等等我啊!”
慕容真搓了搓发凉的手臂,回头对身后的二人道:“二位前辈,我们……我们先去前头探探路……”
徐澄照趁机向温澈伸出了手,温澈在他掌心轻拍一下,立刻被牢牢抓住。
[放开。]温澈暗中用力想抽回,[被胜儿看见像什么样子。]
[不放。]
徐澄照得寸进尺地与他十指相扣,牵着他向前走去。温澈无奈,只好微微侧身,试图遮掩两人交握的手。
血色的月光洒落大地,随着地势升高,稀疏的灌木渐渐被茂密的树林取代。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兵刃碰撞声。
“鬼,鬼也会打架吗……”慕容真紧贴着叶胜,声音发颤。
前方空地上不见坟冢,却有数十道高大的黑影缠斗不休。那些身影勉强维持人形,浑身布满可怖的伤口,破碎的皮肉和衣物如破布般挂在身上。
“这果然就是师父让我去的乱葬岗……”叶胜环顾四周,熟悉的景色让他确认了地点。待看清那些黑影身上的服饰,他顿时僵在原地。
慕容真也瞪大眼睛:“这些人难道是……”
阴云聚了又散,满月如银盘高悬,洒下的月光透着刺骨寒意。
叶影绕着寒鸦寺缓步而行,不时伸手在虚空中摸索。丁罗几次想上前搀扶,都被沈尧拦下。
他不满地瞪着沈尧:[干什么拦我,没看到老大需要我吗!]
沈尧回瞪:[他不需要,大哥没有瞎!]
[那他在做什么!]
沈尧直接开口问道:“大哥,你说的门是什么门?”
“幻境与现实的交界。”叶影继续如盲人般探路,指尖感受着气流的变化,“若是叶家人布的幻境,必定会留下只有叶家人能察觉的痕迹。”
“原来那乱葬岗葬着的都是叶家人……”
叶胜喃喃低语,转头看见面无血色的慕容真,轻轻握住他的手,“别怕,有我在。”
慕容真紧紧抓着他的手,声音颤抖:“这么多鬼……我可不想被附身……你、你一定要保护好我……”
叶胜笑着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后方的徐澄照暗自思忖:[若那少年见到十方超度之术,会不会吓得晕过去?]
温澈不悦地皱眉:[你的心思竟然如此恶毒?]
“我……”徐澄照一时语塞,“我只是随口一说。”
“哼,恶毒。”温澈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从他手中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徐澄照连忙辩解:“我没有,我不是,我很善……”
温澈转头看他:“什么?怎么不接着说下去?”
徐澄照摇了摇头:“我并不善良,外人的事,与我毫不相干。蓬生麻中,不扶自直……”他思索片刻,盯着温澈的脸,“十七,因为你,我才善良。”
温澈和他对视,微微睁大了眼睛,眼前这一个,果然是他的那一个。
徐澄照自幼远离尘世,不谙人情,和温如一样对世俗之事知之甚少,本就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
当年,温澈带他走出山外,带他看遍人间烟火,可后来……
更可气的是,这人醒来后,竟将一切都忘了……
温澈瞪他一眼,转过头去。
徐澄照一愣,怎么了?我说真话也要生气吗?
他轻咳一声,低声道:“我以后会努力善良。”
林间空地上的黑影们察觉了四人的存在,纷纷转身抄起兵刃冲了过来。
慕容真脸色一变,叶胜迅速抽刀挡在他身前,转头安慰道:“别怕,我去解决他们。”慕容真身形比他高大,他需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一张黑符凌空飞来。
那符纸在空中散作数十张,如锁链般将黑影们定在原地。
温澈走到二人面前,问道:“怎么这么多叶家的人?你们可知这里发生过什么?”
“晚辈也不清楚……”叶胜收了刀,摇头道,“老东、咳,爷爷让我查一颗珠子的下落,师父是让我来这地方找……”
温澈点头:“那我们来看一看。”
叶胜好奇:“要怎么看?”
温澈取出一张紫色符咒,指尖轻捻,符纸无风自燃。随着术法施展,周遭景象如水面般荡漾变幻。
叶胜和慕容真看着他施术,惊讶道:“前辈居然还有这等本事……”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暗忖:叶家内门何时出过这么厉害的符咒师?
徐澄照在心中问道:[这也是洄梦之术吗?]
温澈微微点头:[嗯。原本洄梦之术只能窥探活人记忆,我爹将其与符咒术结合,如今也能看到亡魂的过往。不过能显现的画面有限。]
[你用的符咒颜色各异,都有讲究?]
[你记住了吗?]温澈挑眉。
徐澄照如数家珍:[黑符定身镇鬼,青符呼风,蓝符唤雨,青蓝并用可呼风唤雨。白符施幻术,绿符既能窃听,也能隔音。哦,你爹还用它监视你读书……绿符用途最广。]
[哼,过目不忘的本事真叫人嫉妒。]温澈瞥他一眼。
他在心中继续道:[本来我没有分得这么细致,只要是我家符咒台上做的便都能使用。嫣姐姐钟爱把一切事物都分得井井有条,若是不分好,她就给我做茼蒿吃。我从小到大,最讨厌吃茼蒿。]
[你什么绿叶子菜都不爱吃,为何喜欢绿色?]
[我喜欢蓝色。]温澈神色微怔,[绿色……是我娘喜欢的颜色。]
徐澄照一愣,接着道:[还有黄色的符,用来镇我。]
“镇你还需要用符咒吗?”温澈轻笑出声,见两名少年疑惑望来,连忙轻咳掩饰,[山洞里的那些符咒只是驱赶虫兽用的。]
林间过往的画面逐渐显露出来。
空地上,两拨身着叶家服饰的弟子正在对峙。右侧为首的男子面容俊秀,额上缠着一条抹额,格外醒目。
温澈看着那人,琢磨一阵,在心里对徐澄照道:[这人倒看着面熟。]
[你看谁都面熟。]
那两名少年正专注地看着幻象,温澈转头看他:“你阴阳怪气什么?”
徐澄照从善如流:“对不起。”
这时幻境中传来一声厉喝:“叶洵,赶紧把那颗珠子交出来!”
“叶洵?”温澈眉头紧锁,“这名字也好生耳熟……”
慕容真闻言脸色骤变,急忙看向叶胜。只见叶胜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两步:“那是我爹?”
看着幻象中的人影,叶胜呆立原地。身后传来温澈的声音:
“那不是你爹。”
叶胜猛地回头:“前辈何出此言?”
温澈语气生硬:“你和他长得不像。”
慕容真赶紧道:“对啊,说不定是别人认错了!”
幻象中,被称作叶洵的男子轻声呢喃:“哥哥,你呼唤我了吗?”
“他在叫谁?”叶胜眉头紧锁,“我爹的哥哥……难道是我大伯叶松雪?”
三人一齐看向他,温澈与徐澄照交换了个眼神,慕容真在心底暗暗叹气。
只见幻象中的“叶洵”闭上了眼睛,脑袋诡异地左右摇晃。抹额下竟慢慢长出小指长的弯角,皮肤也逐渐变成青灰色。他扯下抹额,睁开的双眼中,一对五彩眼珠泛着寒光。
人群中有人大喊:“叶洵,少在那里装神弄鬼,赶紧把那颗珠子交出来!”
“这不是……”慕容真倒吸一口凉气,“古书上记载的罗刹相?他不是叶洵,他是叶听泉!”
“嗯,是二叔。”叶胜如释重负地连连点头,“身负罗刹之力、偷走珠子叛出叶家的二叔。他不是我爹,他是我二叔叶听泉。”
温澈一把抓住徐澄照的手:“冷静。”
徐澄照立即回握,却低声道:“我无法冷静。”
温澈紧张地打量他的面容,见没有异变才松了口气,却仍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
徐澄照看着两人交握的十指,嘴角不自觉扬起。他并不打算告诉温澈,幻境中的怪物并不会让他发狂。
他看了眼那怪物,又转向温澈:[琳琅二公子?玉润之貌叶听泉?这张脸也配与你齐名?]
温澈笑了一声:[这种事不必费心记住。]
[不用费心也能记住。]
徐澄照晃了晃相握的手,看向叶胜:“这是你二叔?”
“嗯。”叶胜神色凝重,“他叫叶听泉,是我爹的弟弟。”
“哦,你爹就是叶松——” 话音未落,温澈一脚踩在他脚背上,徐澄照立马住嘴。
叶胜低声道:“我爹是叶洵……他……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温澈面不改色:“叶家小太岁叶凌越的出身,我当然知道。”
慕容真已对叶胜的身世心知肚明,也猜到了面前这人的真实身份,拍了拍叶胜的肩膀,转向二人。
“二位前辈有所不知,少主自幼就没见过这位叔叔几面。我们小时候他就入魔叛逃,还盗走了掌门一颗灵珠。掌门派少主来找那颗珠子,他与我们实在没什么干系。”
徐澄照忽然问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
慕容真看了一眼温澈,心道:不是问过一遍了吗。仍笑着答道:“没错。我是少主的贴身小厮,偶尔也当替罪羊、伴读、沙包、跑腿……”
叶胜耳根泛红,一拳砸向他后背:“瞎说什么呢!”
早有预料的慕容真灵活闪开。
徐澄照在心底对温澈道:[十七,我也想和你一起长大。]
[下辈子吧。]
徐澄照一怔,分不清他是不是在说玩笑话。
温澈的声音接着落到他心上:[让见羽去跟后土娘娘说一声,我们一起投胎。]
暖意涌上心头,徐澄照悄悄动了动交缠的手指:“好。”
叶胜仍困惑不解:“这究竟怎么回事?他们为何对着二叔喊我爹的名字?二叔偷走珠子的时候,我爹早就死了许多年了……”
这时幻象中,叶听泉面前有人高喊:“快把珠子交出来就饶你——”
话音戛然而止,一只青灰色的手已覆上他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