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一走神，程奕一剑刺中他左肩。
萧绎眸底赤红，举刀横扫向围上来的士兵，顾不上鲜血溅了满身满脸，杀进殿中。
殿内，宣武帝冷笑出声，擎着酒杯的手微颤，眸光跟着骤冷，“燕王此刻就在外面，朕已命程舵主在乾清宫设下了埋伏，但为了你，他一定会奋不顾身冲进来，若是你不想他被剜心而死，就喝下它。朕会看在多年兄弟情分上，饶他一命。”
宗瑜婉眸光闪过一丝慌乱。
“你担心这酒有毒？朕可以先喝给你看。”
宣武帝说完，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看着宗瑜婉，嘴角扯出一抹阴险的笑意。
宗瑜婉想若是她的死，能结束这一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看着宣武帝，冷静地说：“我喝......希望皇上说话算数。”
宗瑜婉说完垂下头，可她的唇还没等碰上酒盏，就听一声厉喝：“不能喝”，随即酒盏“啪”地摔落在地上。
宗瑜婉蓦地抬眼，见萧绎提刀疾步走了过来。
他左肩负了伤，满脸都是血迹。
萧绎将刀指向宣武帝：“卑鄙，和巫正贤一样，有其父必有其子。”
萧绎说完就要动手，宣武帝突然狂笑出声，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嘴角汩出一口鲜血，看向他道：“朕输了，”宣武帝说着又看向宗瑜婉，“为了燕王，你宁愿去死，都不肯还了朕的情。”
宣武帝话落，便躺在地上不动了。
萧绎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他跑过去解开宗瑜婉手脚上的绳索，用力将她抱在怀里：“抱歉，我来迟了。”
刚刚进来时，他刚好听见宗瑜婉说的话。
萧绎眼眶一热，把脸紧贴在宗瑜婉脸颊上，他感到后怕，担心自己再晚来一步，他想都不敢想。
“怎么那么傻？”
宗瑜婉任由萧绎抱着没说话。
萧绎道：“都结束了，全都结束了。”
宗瑜婉喉口一哽，肩膀轻轻颤栗，泪水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她隐忍筹谋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
云飞山石洞内，萧策缓缓睁眼。
秀莲问：“你醒了？”
看着他干涸的嘴唇，秀莲起身：“我去给你拿水。”
“不要。”萧策握住秀莲手腕，他扫了石洞一眼，顿时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后来他来过这里，看见了那些梅树。
他没想过这几年，秀莲为他做了这么多。
“那些腊梅树很漂亮，我很喜欢，我死后，能葬在这里吗？”
秀莲顿住脚步，回握住萧策的手，泪水顺着眼眶汩出：“殿下明知道我为你做的一切，为何不愿同我相认？”
萧策喉结滑动了几下，另一手颤抖着从身前摸出那方巾帕，眸底泛起些许湿润，哑声道：“若是没了希望，又何必再让你失望。”
秀莲接过巾帕打开，在看见里面的那对珍珠耳坠时，顿时泣不成声，她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大哭出声。
萧策虚弱抬了抬手，用指腹擦过秀莲脸颊滑落的泪珠，一颗泪从他眼角滚落：“要......要活着。”
话落，萧策的手臂无力垂了下去。
“萧策！萧策！”秀莲泪如泉涌，用力捏着萧策的脸颊，再也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她心里如洪涛滚过，翻江倒海的情绪倾闸而出。
其实一直以来，她也分不清自己对萧策是爱还是恨，甚至是执念。
曾经因为父亲的薄情寡意，母亲的惨死，让她恨透了男人。
直到她遇见萧策，可后来他还是违背了诺言。
他想男人都是负心的。
秀莲停止哭泣，她松开萧策的手，将他的手臂摆正。
“姑娘。”
秀莲闻声回头，见一青衣女子站在她身后。
青衣女子眼眶微红，将一个木盒递向她，道：“这是我们少庄主留给您的。”
秀莲接过木盒，麻木地放在桌上，她打开木盒，见里面是一件象牙白襦裙，衣襟和袖口处以金线绣着盛放的素心腊梅，生动别致。
秀莲手指抚过那襦裙，再次大声哭起来。
......
宣武帝是中毒身亡。
萧绎断定那酒有毒，他命人检验了那壶酒。
结果很快出来，酒中无毒，有毒的是宣武帝用来饮酒的杯子。
萧绎万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得知宣武帝饮了毒酒，德仁太后也饮毒酒自尽了。
巫正贤死了，是被程奕杀死的，程奕带走了那三柄剑。
萧绎命朱琪带人去追程奕，这三柄剑绝不能落在程奕手中，否则他很可能成为第二个巫正贤。
朱琪带人在六礼镇找到了程奕，却发现程奕已经死了。
在程奕身旁，是受了重伤的秀莲。
秀莲将那三柄剑交给朱琪，虚弱地笑了笑：“代我还给宗瑜婉，这是我欠她的。”
朱琪将秀莲带到客栈，等找来朗中帮她医伤时，却发现秀莲偷偷离开了。
她留下一封信，告知萧策的尸身在安王府。
朱琪没有追，他带着三柄剑回京复命。
萧绎当即命人去安王府，在地下暗室中找到了萧策的尸身。
萧绎同温执等商议命工部在溧水镇的皇陵中为其修造安王寝陵。
在寝陵没修好之前，安王的的尸身暂存在安王府。
那日，何靖在皇极殿正大光明的匾额后，取出了先皇的遗诏。
先皇遗诏中宣布废太子萧玄，重立安王为太子，在他离世后承继大统。
据陈硕交代，此遗诏是一式两份，那晚先皇密诏安王萧策和首辅温执进宫。
待安王萧策进宫后，先皇将其中一份交予了安王萧策。
可巫正贤早得知了先皇的打算，他事先以先皇名义支走了秦松，又勾结先皇右护卫郭青故意放安王萧策进宫，然后制造宫内出现此刺客假象，将剑阁弟子召来只为嫁祸。
待安王萧策和皇上密谈时，巫正贤带人杀入，诬陷安王萧策勾结剑阁逼宫先皇写假诏，并杀了安王，制造安王逼宫不成畏罪自刎的假象，并嫁祸给剑阁，可谓一石二鸟，此举不但能将剑阁一举歼灭，以绝后患，还可以得到剑阁的秘传神剑逐日剑。
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剑阁冤案昭雪......
因安王已逝，燕王萧绎成了先皇唯一存世的皇子，萧绎顺理成章继承了皇位。
新皇登基，改年号明治。
恩加四海，大赦天下。
新皇继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命礼部以大卫最高礼制，将剑阁三百零八名弟子的尸身，迎出皇陵，安葬在剑阁后山。
时隔数月，宗瑜婉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到剑阁。
后山的棠梨花都开了，洁白胜雪的花朵团簇枝头。
宗瑜婉仿若看到了少年时候的自己，师兄师姐们带着她在后山练剑。
在这花团盛放的春光里嬉戏打闹。
那是她此生最难忘的快乐时光。
而如今这里却成了剑阁几百名弟子的永久葬身之地。
宗瑜婉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伤感，眼眶酸胀。
“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离别处。
冥寞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1）
忽地，宗瑜婉感到后背一热，她拉回神思，看到萧绎不知何时来到她跟前。
萧绎身着明黄色龙袍，却掩不住他原本潇洒不羁的少年感。
萧绎伸手绕过她脖颈，将披风带子替她仔细系好，嗓音温哑：“当心着凉。”
宗瑜婉垂首行礼：“多谢皇上。”
萧绎没应，他循着宗瑜婉的目光看向那漫山的棠梨花。
半晌，萧绎才开口问：“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宗瑜婉思索片刻，道：“世界很大，我想出去走走。”
宗瑜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如擂鼓，如果萧绎提出让她留下，她也许会认真考虑。
但萧绎却道：“好。”
半个月后，宗瑜婉离开了洛京。
临行前，萧绎将他的那匹的卢马送给了她。
宗瑜婉没拒绝。
萧绎亲自将她送到皇城外，宗瑜婉跨上马背，扯住马缰绳，的卢马原地踏步转了个圈，高束的马尾随风扬起扫过脸颊，她看着萧绎道：“皇上，请回吧！”
“好。”
宗瑜婉没再多说，朝萧绎拱了拱手，打马离开。
萧绎喉口一塞，他疾步往前走了两步，又生生顿住了脚步，看着远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何靖偏头觑着萧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您明明不希望澜月姑娘走，又为何不留下她？她这一走......”
何靖欲言又止，又忍不住道，“卑职这就去将澜月姑娘追回来。”
“不必！”萧绎固执开口，直到远处的身影仅剩下一个小黑点，萧绎才黯然垂眸，平时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深情明亮，他转身朝着城门方向走去，轻声说，“澜月志在自由，这是朕唯独无法给她的，又何必强留。”
何靖瞪大眼睛没说话，这完全不符合他们王爷以往的作风。
他们王爷做了这么多，不就是想留澜月姑娘在身边吗？
可末了，他就这样放人离开了。
看来一个人，真的可以改变另外一个人。
.....
不知走了多远，宗瑜婉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她扯住马缰绳放慢速度，见一黑影逐渐追近，在看清马上的来人时，宗瑜婉眯了眼。
静姝打马围着宗瑜婉转了一圈：“走了，为何不带上我？”
宗瑜婉轻笑，看向别处：“你就这么走了，朱琪知道吗？”
“腿长在我身上，为什么要让他知道？”
静姝说完用力一甩马鞭，快速朝前奔去。
宗瑜婉看了几息摇摇头，打马追上。
两人离开洛京，一路向南。
傍晚，两人在一个小镇的客栈住了下来。
静姝点了一大桌子菜，宗瑜婉直喊停：“行了，点这么多，你能吃得下吗？”
“当然，”静姝朝两边看了看，凑过来低声道，“日日住在皇宫里，那些东西早吃腻了。”
没一会儿，菜就上齐，静姝胃口出奇的好，宗瑜婉看着她狼吞虎咽，提醒道：“慢点吃！”
“走了一天，饿死我了。”静姝又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你打算去哪？”
宗瑜婉搁下筷子：“还没想好。”
她话刚落，头顶上就覆下来几道气息，随后一股熏人的酒气冲袭而来。
宗瑜婉敏锐抬眼，见几个身材高大壮硕的男子，正满眼醉意看着她们，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的男子手拿弯刀，看着她道：“两位姑娘，既然不知去哪，不如去我的山上给我当压寨夫人。”
男子站得离静姝很近，他说完肥胖的身子靠近静姝，猛地打了个酒嗝。
静姝突感一阵恶心，头一偏“哇”地吐了胖子满身。
静姝忙道：“抱歉！”
说完，又“哇”地吐了一口。
胖子登时火冒三丈：“臭娘们，你是活腻了吧！来人，把她给老子带回去！”
胖子话落，他身边站着的人呼啦啦都围了上来，其中一人刚要碰到静姝的手臂，宗瑜婉“啪”地一拍桌子，一根筷子弹起打在那人手指上，那人疼得“嗷”地跳起来后退几步。
胖子酒醒了几分，眼里怒气更盛：“都给我上，抓住她。”
几人刚冲上来，宗瑜婉已起身，那些人还没看清宗瑜婉怎么出的手，每个人胸前就都挨了一脚，伴随着哎呦几声惨叫跌撞在一起打翻了店内的桌椅。
那些人疼的龇牙咧嘴，捂着胸口惶恐看向宗瑜婉。
宗瑜婉目光凌厉扫过他们，冷声道：“滚！”
胖子从惊慌中反应过来，扯拽着几人连滚带爬出了客栈。
宗瑜婉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扯着静姝回了房间。
回到房里，宗瑜婉直接问：“怎么回事？朱琪知道吗？”
静姝没想隐瞒：“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你这又是何必？”
静姝用手抚过小腹，垂下眼眸：“我过不了陈凡那道坎，陈凡是为我而死，我又凭什么心安理得的活着。”
宗瑜婉盯着静姝，没再说话。
之后，两人去了扬州。
因为静姝反应很大，两人干脆在扬州停留下来。
一个月后，洛京有消息传来，太皇太后云容碧希望明治皇帝迎娶首辅温执的女儿温瑾瑶，并立其为后。
明治皇帝以刚登基只想一心为政为由拒绝了。
“皇上不想立后该不是为了你吧？”静姝撇嘴笑了笑，“没想到曾经花名满京都的燕王殿下变得如此痴情。”
宗瑜婉神色自若，心湖却荡了涟漪，她道：“他现在是大卫的皇上，充实后宫，为大卫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是迟早的事。”
静姝用手臂抵她肩膀：“这么离开洛京，你就不后悔？你要说对燕王无意，我才不信。”
宗瑜婉没否认，缓声道：“可他是大卫的皇帝，注定无法属于一个女人。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后宫的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静姝敛了嘴角的笑意，沉默地看着夜空，不再说话。
......
三年后。
聚贤楼茶坊里，几名青衣男子聚在一桌聊着天。
“这几年霓裳坊的招牌遍地开花，近日我们扬州城也开了一家。不过说也奇怪，这霓裳坊的名气近几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
“嗨，你不知道吗？这霓裳坊可是有些来头。”
“什么来头？”
“他们家背后是皇上，我还听说，就连他们家的匾额都是御笔，皇帝亲提的。”
宗瑜婉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几滴茶水溅到了桌面上。
她将茶盏搁在桌上，拿起剑离开了茶坊。
宗瑜婉走在街上，心神不宁地想着刚才几人的对话，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前街上，前面锣鼓沸天，她抬头看去，一眼看见街对面的鎏金招牌，上面刻着“霓裳坊”三个大字，气势恢弘。
宗瑜婉犹豫几息，走了过去。
来到霓裳坊门口，宗瑜婉顿住了脚步，她看着门口挂着的那件成衣，有点失神。
“呦，姑娘真是好眼力。”掌柜从里面走出来热情道，“这衣裳不论样式还是颜色都极衬您。”
宗瑜婉回过神，礼貌地朝掌柜的笑了笑，抬腿走了进去。
掌柜热情地跟了进来。
宗瑜婉有点不自在，对掌柜道：“我随便看看。”
“姑娘，那您慢慢选。”掌柜的笑着道。
宗瑜婉点点头。
她一抬眼便见有几个姑娘簇拥着进了门，掌柜忙迎了上去。
“店家，麻烦把您这最好的花色，最好的料子都拿出来。”
“好嘞！”掌柜的忙去准备。
等待的空隙，几名女子聊了起来。
“这次选秀女，如果被选上了，说不定你就是未来的皇后。”一女子对其中一位长相温婉靓丽的女子道。
“哪那么容易被选上，皇上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我不过是去碰碰运气罢了。”那女子一脸娇笑。
“也是，我可是听说，皇上是燕王的时候就很花心，花名传遍洛京，洛京城的碧月轩知道吧？那个兰卿姑娘，可是洛京城一等一的美人，结果皇上登基都三年了，都没接她入宫。还有，温首辅的女儿温瑾瑶，太皇太后都提出几次了，要皇上娶她立她为后，可皇上都找理由拒绝了。连温瑾瑶和兰卿姑娘都当不上皇后，哪轮得着我们哪！不过听说这次选秀女也是太皇太后张罗的，是因为太皇太后生了病，皇上才没阻拦。”
.......
待那几个女子选好衣裳付了银子离开，宗瑜婉指着门口的那件衣裳对掌柜说：“我要那一件，麻烦帮我包起来。”
“好嘞。”
宗瑜婉付了银子，走出霓裳坊。
夜色渐浓，热风裹着细雨拂在脸上，宗瑜婉觉得心口有些憋闷。
她刚走出没几步，便听见一道悠扬的琴音传来。
宗瑜婉蓦地一愣，她顿住脚步，抬头循着琴音望去，便见斜对面的茶楼上，二楼开着窗的雅间内坐着一白衣男子，琴音正是从那里传来。
男子似有所感，转头朝她看来。
在看清男子的面容时，宗瑜婉手里提着的衣裳“啪”地落在了地上。
正在她愣神时，男子已从二楼窗户跳了下来，落在她面前，随着一股清泠的檀香气息窜入鼻息，一把伞撑在她头顶，为她遮去了细密的风雨。
宗瑜婉回过神，刚要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衣裳，男子已快她一步将衣裳拾起，看着她，惑人的桃花眼里漫着笑意：“澜月姑娘，好久不见。”
宗瑜婉惊讶道：“皇上，您怎么在这里？”
萧绎眼里的笑意更盛，如妖艳的桃花热烈怒放，声音同眸光一样滚烫撩人：“皇祖母催得急，朕只好亲自来接朕的皇后，不知朕的皇后自由够了没？愿不愿意随朕回宫。”
宗瑜婉眼眶一热，喉口像被塞了只柠檬，她看着萧绎一时说不出话来。
外面的风雨更急了些，伞下的这一方天地却寂静旖旎。
半晌，宗瑜婉才开口：“皇上来迟了。”
泪水却没出息地滚出了眼眶。
萧绎一把将人捞进怀里，哑声说：“能否再给朕一个机会？朕保证下不为例，朕愿意用一生来弥补。”
宗瑜婉哽咽：“好。”
她话刚落，唇就被霸道堵住。
宗瑜婉闭上眼睛启了唇，任凭久违的气息肆无忌惮地冲撞进来。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可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周遭都安静了下来，听不见一点声音......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追到最后的小伙伴们，正文到这里完结了，还有几章番外，五一回来写。
（1）引用白居易《寒食野望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