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之际，谢新朝已经跟几个薛家护卫快马加鞭赶回了鹭羽，他还想等待薛赫言跟汪小姐回来问些问题的时候，薛景何就已经派人来请，而师兄唐言祎也匆匆赶来，“师弟！”

谢新朝不再多想，追随上去，“大师兄！”

从御景山庄送来聘礼的这一路颇为曲折，几经生死终于抵达鹭羽，没想到到了之后还听到了一个坏消息，那便是两仪心经被盗之事。

薛家已表歉意，说是已经派人前往大邕城寻找肖映良的后人协商，谢新朝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写信回御景山庄告知师父此事，唐言祎也表示同意。

薛景何再留二人住上一段时日，并提到可趁此时机让谢新朝跟自己的未婚妻培养一下感情，他已经让薛赫言去禅音寺接周序音了。

“周姑娘不在庄内吗？”

薛景何叹一口气道：“你失踪了，她怕你出意外便去了郊外的禅音寺为你祈福去了。现在你相安无事，她也该回来见见自己的未婚夫了。”

谢新朝心有疑惑，但并未推辞，颔首同意道：“好，一切听庄主您的安排。”

可回房的路上唐言祎却看出他的心神不宁，问道：“这一路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新朝也说出自己的疑问，“你待在这鹭羽山庄，前几日有没有听到哪位小姐失踪的消息？”

唐言祎道：“不曾听闻，一切正常。”

谢新朝又问：“这鹭羽共有几位小姐？”

“薛庄主膝下并无女儿，只有周家的那位表小姐寄养在这儿，也就是你的未婚妻。还有应该就是银羽堂的两位汪姓小姐，大的叫汪心悦，小的叫汪雁书。”

谢新朝若有所思道：“……大师兄一定想不到，我这一路都遇到了哪些人。若非汪家这位小姐，我恐怕已经身殒在明光教的手中了。”

唐言祎愣住，正要询问细节的时候一个丫鬟却拦住了去路，见周围没有旁人，丫鬟这才邀请道：“谢少侠是吗？我家小姐想见您一面，您若同意，就随我来。”

唐言祎不解皱眉，“是哪位小姐？”

丫鬟道：“我家小姐姓汪。”

谢新朝不再犹豫，“带我过去。”

唐言祎还想说些什么不太妥当的话，可谢新朝已经风尘仆仆而去。

银羽堂坐落在鹭羽山庄的西南角，一路走去还有些距离，不知不觉夜幕都已降临。

轻盈的夜风中传来悦耳的琴声，谢新朝远远望着花团锦簇的亭台苑囿之中似乎坐着一个倩影，正欲上前却被一名小厮挡住了去路，“阁下哪位？”

谢新朝方才只顾听这琴声都没察觉一路引领的丫鬟突然消失了，这才想起自报家门，“在下谢新朝，求见汪姑娘一面。”

听到这个名号，琴声戛然而止，而坐着的妙龄少女也起身眺望过来，并吩咐道：“让他过来。”

谢新朝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真在见到了汪雁书本人之后分晓了一切，“……原来是你。”

眼前的汪雁书跟他在外遇到的那个汪姑娘差不多身量，只瞧着背影或许还分辨不出来，只是她身着水蓝羽衣，看着比谎报姓名的那个还要柔弱些。

“谢公子来见我，定是救你的那些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谢新朝先行谢了一下救命之恩，汪雁书道：“年幼之际你也曾帮助过我，听闻你遭逢大难，而我身为鹭羽山庄的一员，理应出手相助。”

谢新朝又躬身道：“那一千两在下会尽快归还给汪小姐的。”

汪雁书摇摇头，“我银羽堂原本就掌管鹭羽山庄的钱财，曲曲一千两，能换回谢少侠的命，已经是物尽其用了。”

谢新朝抬头又看了她两眼，汪雁书不免羞涩疑惑：“谢少侠……是小女子生得奇怪吗？你为何要这样看我？”

虽然天色昏暗又隔着一丛灌木，但谢新朝也能看出这是个娇艳的美人，便道：“不……小姐姿容秀丽，是在下唐突了。”

汪雁书轻轻笑起，“谢少侠倒是跟曾经长得差不了多少。”

谢新朝再看夜幕已深，也不再逗留，“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天色不早了，在下先行告退。”

汪雁书也不再挽留，“好，谢少侠，我们明天见。”

等到谢新朝远去，汪雁书身侧的丫鬟才开口道：“小姐的一番苦心，好在没有被辜负。没想到他一回到山庄，就专程来见你了。”

汪雁书轻轻坐了下来，呢喃道：“只可惜我与他终是有缘无份……那周序音怎么就大难不死，逃过一劫呢？究竟是谁救的她？”

丫鬟也疑惑不解，“薛家那边说她是一直在禅音寺为谢公子祈福，可薛赫言消失了两日，肯定是去找她了。方才我们得到情报说薛赫言已经把人接回来了，也不知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派出去的杀手一个也没音讯。”

汪雁书忍不住猜测道：“该不是薛赫言一时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带着她私奔了吧？”

丫鬟也挤眉弄眼道：“那他们离开了两日……该不会——”

汪雁书掩唇轻笑，“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有什么奇怪的？”

“小姐说得是，那薛赫言再洁身自好也是个男人，在庄内有他爹压制着，他不敢有所表露。谁知道出了这鹭羽，他会跟那周序音如何乱来呢？”

汪雁书止住笑意，“既然周序音回来了，我想汪心悦明天见她再缠着薛赫言肯定又要暴跳如雷了，都无需我出手了，接下来就交给她吧。”

“小姐说得对，以汪心悦那暴脾气，恨不得周序音明天就滚出鹭羽山庄。”

谈笑声中，琐碎的琴音渐渐飘散远去。

睡得昏昏沉沉的，周序音似乎感受到额头的一记亲吻。可她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根本无法睁开双眼，只想就这样舒服地睡下去。

薛赫言陪了她有一阵，正要起身回房，却见门口的丫鬟个个都噤若寒蝉，而自己的父亲正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给我滚出来！”

他离家两日，怕不是什么好事都跟周序音做成了，薛景何气得印堂发黑，“那谢新朝还在庄上！你是怕全世界都不知道你那龌龊的心思吗？”

薛赫言却沉默不语地跪着，感情一事，难以自控，既然做了，那就做好被罚的准备了。

“你老实跟我招了，你是不是已经跟她有男女之实了？你这两日是带她去哪里了？我给你墨羽堂的人是用来盯梢各大门派的，不是让你来防着我的！”

薛赫言否认道：“没有，儿子跟她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他如此坚决，薛景何倒是有些意外，“真没有？”

跪着的薛赫言仰视他道：“儿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如今还是谢新朝的未婚妻，我绝不会碰她半分。”

薛景何似是松了口气，但并未松口，“这次我姑且信你，只是从明日起你莫要再踏入她院中一步，直到她出嫁为止！”

薛赫言颔首。

薛景何道：“我明白你年纪到了，也是时候该娶妻生子了，等周序音嫁去了御景山庄，为父自会给你谋划一桩好的婚事，助你将来坐镇整个武林。”

薛赫言保持沉默，薛景何又道：“……这样，我稍后让你娘给你安排几个干净懂事的丫鬟送去你院中——”

“不必了，”薛赫言打断了他，平静道，“不必了。”

除了周序音，他对谁也不感兴趣。这世上也唯有周序音一人，才配得上他的宠爱。原本以为只要在武功上超越了谢新朝，他跟周序音就能有转机，可现在看来他要打败的人，要证明的事还有很多，抵达不到全武林第一的高度，他就无法名正言顺地拥有周序音。

谢新朝辗转反侧了一整晚，还是想不通那个跟他共患难的女子为何要假冒汪雁书。她明明有更正当的理由接近自己，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等天快亮了他才晕乎乎地睡去，直到日上三竿醒来，这种想法似乎又平静了很多——没必要计较那么多，直接去见她问清楚就行了。

江湖儿女何必扭扭捏捏，他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未婚夫，早见晚见都一样见。

鹭羽山庄的下人早就有所准备，见他起身更衣便问道：“谢少侠是要去见表小姐吗？我们送您过去。”

谢新朝临行前又调整了下衣襟，微微一笑，“……走。”

他这一路带风走来，潇洒俊逸，就连庄内洒扫的丫鬟都多跟两眼，“原来那就是表小姐的未婚夫啊！”

周序音的院子还在远处，可谢新朝却停下步伐，他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带着哭腔，“……等等。”

下人道：“谢少侠，这儿是少庄主的院子，表小姐的还在前面呢！”

谢新朝却道：“好，那我先去拜访一下你们少庄主，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他说着就大步流星走了进去，下人拦也拦不住，只能慌慌张张前去报信，“等等！谢公子！”

耳聪目明的薛赫言一下捕捉到门口的声音，不得已推开抱上来的周序音道：“好了、不哭了，我先让人送你回房，稍后再来见你。”

可周序音不依不饶道：“你骗我！……你总是骗我，连我丫鬟都告诉我了，她们说你不会再来见我了……”

薛赫言扶住她道：“你如今还是谢新朝的未婚妻，我如何能来见你？”

周序音根本听不到逼近的脚步声，只顾倾诉自己的感情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人从来都是你……我不想嫁给谢新朝，他如今人就在庄内，你为什么不帮我去劝他？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他成亲？”

不远处的谢新朝停下步伐。

薛赫言只当他不存在，拿开扯着他衣袂的周序音的手，转过身道：“我说过，此事由不得你我……父亲不希望我再见你，也是为了你好。”

周序音哭着摇头，“你们不是为我好……你们就是为了自己……”

“我不喜欢谢新朝，他也不喜欢我……就是为了你们的结盟，才要牺牲我跟他的幸福！”

薛赫言仍无动于衷地背对着此处，周序音却伤心至极，“我对表哥你的一片真心……全山庄都知道，你却要逼我嫁给别的男人……”

谢新朝再也听不下去一分，三步并作两步跨上连廊，斥责道：“偌大一个鹭羽山庄，居然要靠出卖一个女子的终生幸福来获取同盟，维护武林，简直是贻笑大方！”

周序音回过头来，始料未及地看着来人，谢新朝于心难忍道：“周姑娘……你别哭，我不会强迫你，你与我已是生死之交，我谢新朝绝不会为难于你。”

薛赫言鄙夷道：“你怎么来了？”

谢新朝上前一步，将周序音护在身后，“我若不来，是看你继续欺负一个柔弱可怜之人吗？”

薛赫言忍不住想要翻个白眼，“我欺负她？你看不出来是她在逼迫我吗？”

周序音愣了一下，抬头看了表哥一眼，又呆呆地看向谢新朝，“我——”

谢新朝一见她睫羽闪烁，泪痕未干还是觉得错在薛赫言，“她能逼你什么？逼着你跟她拜堂吗？”

薛赫言挑眉不语，只管感受他人的争风吃醋，“……哼。”

周序音也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怎么突然她的未婚夫来帮她一起骂这个负心汉了，“……”

“她喜欢的人是你，你若是个男人就该负起责任来，而不是把她推给别的男人。”

周序音拉住咄咄逼人的谢新朝道：“……表哥他没有不负责任。”

薛赫言盯着谢新朝道：“要她跟你成亲的是你师父、我父亲，你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这鹭羽的主人。”

“你不是少主吗？”

“那你不也是关老最得意的门生吗？你会违背你师父的意思吗？”

谢新朝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再对上木讷娇憨的周序音，犹豫不决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确实不能忤逆师命、不过——”

他看着周序音认真道：“不过为了你，我会再找我师父再商谈一下两派联姻之事……我想尊重你的意愿。”

谢新朝说着就要去写信，周序音拉住他道：“那今日之事——”

谢新朝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出去胡言乱语。既然你不曾中意我，而我……也想继续将心思倾注在习武之上，那就说明我俩缘分未到，婚约即便不能终止，也可以延期。”

周序音这下终于看到了希望，心存感激地仰视他道：“……谢谢你，谢公子。”

跟她相处的这几日，谢新朝还是头一回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