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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张德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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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前行数十米,豁然间,前方灯火大亮,见一人影在石壁上放大,手里似乎拿着一把刀,在空中比划几下。

正面见着一人蓬头垢面,低垂着头,双手双脚被铁链缚在木架上,俨然已经被关押许久。

“你还想要什么?”木架上之人开口说了话,声音沙哑粗粝,双手扭动,铁链碰撞铮铮作响,那人缓缓抬起了头,“我已经把能给你的都给了,不能给的也给了,你还想要什么?”

这个声音——

宁繁音不认识,可周继驰眼底一亮——海温茂!

海温茂还在韩家的时候,周继驰曾经见过几面,此人相貌平凡,即便周继驰再见上上千遍也不会记清楚此人的容貌,全靠此人的几个特点辨认——其一便是此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谦卑,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恭敬,明明韩哲这小子捉弄他,他还是大言不惭将韩哲吹得天花乱坠。周继驰向来对于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书生没什么好印象,之后樊家事发,周继驰对这位其貌不扬的教书先生更加嗤之以鼻。

除此之外,这海温茂还有一个明显的缺点——声音难听,很难听!像是喉咙被闷在了被子里,又哑又不清晰,说出来的话都像是被放在开水里煮了个滚烫。

这么多年,周继驰就没再听过这么难听的声音。

石壁上的人影没有回答,只是安排一个小厮上去,一桶水从上至下将海温茂浇了个透。

海温茂仰面,露出痛苦的神色,挣扎之中将铁链拉得哐当响,半晌才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很快就那声音就弱了下去,微不可闻,头又无力地垂下去。

宁繁音此刻已经认出了海温茂,眼见海温茂被这般折磨,再这般下去,海温茂非命丧于此不可!

心动形已动,不过一个身影更快,“住手!快住手!”

这声音!!!

周继驰顿住,这人影他再熟悉不过:樊思远!

樊思远此刻狼狈万分,头发凌乱,身上是极其不合身的墨绿长衫,衣衫之上是血迹斑斑,满脸血色,露出一双焦急万分的眼。

樊思远气力不足,挡在海温茂面前时踉跄了一步,神色凛然,“你们...住手!”

墙上倒映的人影缓缓转了个身,不紧不慢,似乎早有预料:“你终于来了!”

海瑶!这声音的主人正是海瑶!

周继驰和宁繁音对视一眼,神色之中并无惊讶。

樊思远虚虚握住一柄薄刀,挡在身前。宁繁音认出那是地牢值守的刀。

“瑶姑娘,我此行并非是为救海温茂而来,只是我有些疑问还需要他替我解答,我只是来求一个结果。”

周继驰和宁繁音躲在暗处,屏住呼吸,听见镣铐发出细微的声响。

瑶姑娘风情万状,端详着自己的纤纤玉手,终于走近了周继驰和宁繁音的视野之中,“我还以为你找不到这里了,要是这样,我对你可就当真是失望至极。”

说罢,瑶姑娘挥挥手,四周的小厮纷纷退下,她大摇大摆地坐下,笑靥如花,“究竟什么问题还要公子这么费心,非要问个清楚?”

樊思远谨慎地握紧了手上的刀柄,凛声道:“陈年往事而已。”

瑶姑娘拍手大笑,得意至极,“我记得前几日公子还是意气风发,信誓旦旦的告诉我说会救我出去,现在怎么却这么一幅样子?”

樊思远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宁繁音和周继驰一顿,海瑶确实可疑,可宁繁音找不出她这么做的理由。

瑶姑娘笑意渐渐止住,“还是公子懂我,你看看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天生就是一副浪荡模样,人前装的多么情深意切,其实呢?都是利用!不过你还是不一样的,那些人都贪图我的美貌,你却只是想从我的嘴里套出些消息。”

海瑶语气顿了顿,站了起来,笑如蛇蝎,“这很好,我喜欢。”

樊思远狼狈中有被人戏耍的愤怒:“你既然知道我只是想要你口中的消息,何必还要演这么一出戏码?”

瑶姑娘天真浪漫,娇俏万分,“我说过你不一样。”

“你不知道,在瑶池里,你抱着我,在那些人面前深情款款,爱而不得的时候,我有多么喜欢。”

樊思远顿了顿,“那只不过是形势所迫。”

瑶姑娘摆摆手:“不不不,你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喜欢你那副爱我的样子,我喜欢的是你明明嘴里说的话胜过海誓山盟,可眼睛里却是冷漠无情。明明迫不得已,却还不得不说那些你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话,这种样子可真是让我喜欢得不得了。”

瑶姑娘回想起当初的场景,似乎还意犹未尽:“说起来,你倒是我见过这么多人之中演的最好的,所以忍不住心软,给你个机会。”

海瑶的玉手在空中柔媚地一点,讥笑之声随之传来,“你也算争气,竟然找到了这里。”

樊思远身形不支,踉跄几步,还是警惕地将海温茂护在身后。

笑声止住,海瑶终于是捉弄尽兴了,正色道:“樊思远,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给你看一眼这个老东西的机会——”

海瑶陡然凌厉:“至于你想知道的事,就让你这辈子都去猜吧!”

一时之间,海瑶身后的侍卫齐齐动作,樊思远警惕地提刀,横在胸前。

周继驰知道不能再躲下去了,从腰间摸出刀,向着樊思远那边冲了过去,用力一挡,一声铮鸣,迎面劈向樊思远的侍卫被弹出数十尺。另一边,樊思远用尽全力挡了几刀,身体虚晃两下,又奋力挡了一刀,转头道:“周三,你怎么过来了?”

周继驰一把小刀拗不过四面八方而来的大刀,左躲右闪,慌乱中还有兴致回复;“你出来干这么刺激的事都不叫上我,还是不是好兄弟?!”

两人抵抗须臾,一道清亮的女声给混乱的场面按下了暂停——“住手!”

宁繁音在周继驰冲出去地时候站了出来。周继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宁繁音看准机会悄悄摸到了海瑶的身后,横握银簪,抵住海瑶的脖颈。

海瑶一惊,脖颈上冰凉,低声咒骂了一句:“废物!”

数十个侍卫见此状况,面面相觑。海瑶厉声道:“还不把刀放下!”

侍卫手里的刀稀里哗啦刀掉了一地。

樊思远见状松了一口气,撑着刀,抹了脸上的血痕,惨然地一笑:“宁姑娘,好久不见,多谢相救。”

宁繁音第一次做这种事,一手掐着海瑶的后勃颈,一手攥着簪子,向着樊思远微微点头,神色丝毫不敢松懈。

周继驰:“瑶姑娘,好巧!怎么能在这里见到你?这已经入了夜,你还这般辛劳的来这大牢里,也不知道张大人有没有给你工钱呀?”

海瑶勉强恢复镇定:“张德显那个蠢人,两个人都看不住。”

周继驰随机捡了把侍卫丢下的刀,学着海瑶的模样在空中划拉两下,“刀剑无眼,你这用这么大的刀,砍死了我,谁帮你做生意?枉我还想着救你出去,就算现在办不成了,我们之间也没结怨吧。”

海瑶面色一沉,恶毒地看向周继驰,仰着脖子,却丝毫不像是被人胁迫的样子:“那些男人的交易关我什么事?我想要你们死,你就得死!”

樊思远无心关注海瑶,向着海温茂走去,手腕无力,刀哐当一声脱落在地,再行两步,已腿脚绵软,扑在了地上,

樊思远抬头看向海温茂,仅仅几尺之遥,却像是远不可及。

“老...老师”樊思远十指抓着地面,一寸一寸地爬行,仰面看向海温茂,“学生...来看你了。”

海温茂手腕动了动,细碎地铁链声冰冷又刺耳,海温茂却没有睁眼。

海瑶见着这幅场景,得意地叫嚣着:“海温茂,怎么?不敢见你的宝贝学生吗?!”

宁繁音手里的银簪直抵要害,沉声道:“闭嘴!”

海瑶不管不顾,讥笑道:“你当年算计了这么多,现在却不敢见他吗?可怜了你一番筹谋,如今,他却不是来救你的!”

周继驰去扶樊思远,却见樊思远已双眼泛红,“老师,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樊思远受教于海温茂,诗书礼记,一字一句都是他教导自己。即便樊家巨变,樊清越受制于韩家少不了海温茂在后背出谋划策,可樊思远也从未怨恨过他,只当陌路。

只是——至少海温茂会过得很好。

这一点,樊思远从未怀疑过。

“思远,你先起来。”周继驰握住樊思远的臂膀,却怎么也扶不起来,

海温茂依旧没动,双眸紧闭,低着头。没有书生意气,没有谦卑恭敬,像只过街老鼠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苟且偷生。

这不一样,与樊思远想象的不一样。

海瑶继续道:“父亲,我的好父亲!你们师生二人这么多年不见,怎么不说说话?”

宁繁音已忍无可忍,揣在海瑶的膝弯处,海瑶跪地,“闭嘴!我让你闭嘴!”

海瑶两眼泪光闪烁,神情似是恣意畅快,却又愤懑不甘:“害怕了吗?害怕你的一无是处在你学生面前暴露吗?你抛妻弃子要保护的学生在你面前,你怎么不敢见他?!”

海温茂终于睁开了眼,干枯的嘴唇微微颤动,最终却没有发出声音。

樊思远不可置信地回望海瑶:“你说什么?海瑶!你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

海瑶跪在地上,泪已落了下来,“什么意思?!樊思远!你不是天资聪颖吗?不是樊家未来的希望吗?怎么听不出来我这句话什么意思?”

周继驰低声道:“思远,别听她的话,她是个疯子。”

海瑶:“是的,我是个疯子,可就算是个疯子,你们不也是前仆后继地要来‘救’我吗?”

宁繁音:“你很清楚,他们都不是为了你而来的。”

周继驰站起来,“说起来,瑶姑娘忘记了?白日里,你还对着我再三叩首,求我带你出去,在我面前惊慌失措,百般恳求的样子——”

“当真叫我——”周继驰轻轻吐出两个字,“恶——心!”

这两个字成功激起海瑶的愤怒,挣扎着,“杀...杀了他们!我叫你们杀了他们!”

宁繁音不再犹豫,掐住海瑶的喉咙,一簪刺进她的肩骨处,厉声呵斥:“谁敢动?!”

海瑶凄厉地惨叫一声,那些侍卫又束手束脚地站在原地不敢动作,面面相觑。

宁繁握紧发簪,紧紧的贴着海瑶的脖子,狠厉道:“让他们离开。”

不等海瑶吩咐,侍卫们已生退意。

宁繁音见状,说道:“如今你们退出去,既保了自己性命,将来张德显问起来,也只当是受制于人,无计可施。为了这么一个疯女人,你们还要卖命不成?”

听了宁繁音的话,侍卫们不再犹疑,慌张中疯狂逃窜,转眼已不见人影。

海瑶凄惨地笑了一声,啐了一口唾沫:“胆小怕事的杂碎!”

那边,樊思远已到了海温茂的脚边,他用力地抱住海温茂的腿,恳求道:“老师,海瑶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你亲口告诉我,好不好?”

海瑶道:“樊思远,你想知道为什么?我来告诉你!”

海瑶用力一挣,宁繁音松了手,手无寸铁的海瑶构不成威胁。

“当年海温茂为了保护你,亲手把樊清越推进了韩家,樊震生视你为宝,可那樊清越却不一样,可你仔细想想,那韩氏要你们樊家儿子做什么?”

海瑶站着,却摇摇欲坠,“因为圣上猜忌?还是因为什么所谓的权利制衡?都不是!”

海瑶面容扭曲,这么多年来的怨恨都在这一事件喷涌而出,“恰恰相反,那韩家势害怕你们樊家。所以不得不捏一个儿子在手里,让子嗣稀薄的樊震生俯首听命。”

海瑶哈哈一笑,直指海温茂,“他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教书先生,竟然敢在韩家面前耍心眼,他一招狸猫换太子救了你,可我怎么办?你想不到吧,当初为了让韩家信任于他,他将我押在了韩氏的手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加注在樊清越身上的将数十倍的加注在我身上,樊思远,你在京都里享受富贵荣华 ,可我呢?我凭什么要为了你受尽折磨,你算什么?”

樊思远神情紧绷,转眼去看海温茂,“不...不...老师,她说的我不信!”

海瑶继续道:“他这般算计,只为了让你留在樊家,让樊震生不受制于人,可你偏偏舍弃了,哈哈哈,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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