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一更）命运
周轻扬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非常丰富多彩且有迹可循。
倒霉发生，好事必定紧随其后。反之亦然。
他失去了许含辉，但是得到了千载难逢的肾源配型机会。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命运连这时候都要他左右为难。
周轻扬匆匆告别明哥，跑去医院，确认了确有其事——有肾源，并且按照排队顺序已经轮到他们了。
“请尽快安排配型。”周轻扬说。
医生犹豫着：“小周，我还是想提醒你，你妈妈毕竟……”
“我会付医疗费的，会付全。您放心。”周轻扬恳切道，“请尽快安排配型。谢谢。”
配型只是判断他适不适合这颗肾，花不了多少钱。
但做这个手术需要的钱不少。
很多。
医院并不支持他做，毕竟他妈妈不仅有这一个病，所以医药费不提供医药费减免或者其他助贫服务，希望他知难而退。
商业保险在八年前就已经动用过了，再报不出来多余的钱。
如果有幸他妈妈配型成功，但是拿不出来钱，就会轮到下一个等待的患者。
他需要钱。
好在他已经存了点。
回到明哥的空房子，他把编织袋里的那卷薄被子拿出来，拆开被罩，里面有十二个信封，被胶带缠在被子上。
七万二。
是他全部的钱。
人生活一旦有压力，就会有动力，他忽然真的没时间想许含辉了。
他的短期目标只剩下赚钱。
没有长期目标。
他的人生总是充斥各种意外，长期目标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话说回来，存钱就是个长期目标。
周轻扬把睡觉时间压缩到了每天上午八点到十二点。一点到凌晨三点他会去火锅店，然后去代驾。
他没在便利店看到过许含辉。
如愿以偿。
他想。
他们又回到了相遇之前的时光。
只不过匆匆来去，许含辉都不忘带了一片好运给他。
*
整个三月和四月就在这场短暂的相遇和离开中结束了，类似一场匆匆而过的暴雨。雨后，初夏如约而至，阳光灿烂温暖，树叶茂盛如盖。
许含辉刮了胡子，请假在家里睡了两天，把性向再次调整回性冷淡的正轨，恢复了往日平静无波的社畜生活。
赵总申请把他的工资提了回来，还翻了一倍，总部让他掌管整个公司的设计部。老秦和杨宇宁摇身一变从许含辉的搭档变成了下属。
一部和二部终于合并。
两周后。
“老许，你终于回来了！”
老秦黏着许含辉往他新办公室走，眼底下挂着俩鸭蛋大的黑眼圈：“你不在，狗比甲方全都来刁难我，天天加班到半夜，回家还要半夜起来给老二冲奶粉，连个整觉都睡不了，我每天都感觉头晕眼花站不稳，天天担心自己要猝死了，活的简直比孙子屋头的丫鬟还红颜薄命。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杨宇宁事不关己地说：“有病去医院，这里可没医生。”
老秦立刻含恨瞪着杨宇宁：“你见甲方的时候嘴巴怎么没这么利索！”
“尺有所长。”杨宇宁走在许含辉右边，斜他一眼，“你劳碌命。”
老秦简直想砍死这个开豪车的嚣张社恐：“可恶！你这个可恶的上层阶级包租公！”
杨宇宁抿着高傲的嘴唇在愚蠢的穷鬼面前保持上层阶级优雅的沉默。
路过前台，漂亮妹妹喜气洋洋招招手：“辉哥辛苦啦，欢迎回国，请你喝咖啡~你最爱的冰美式~”
许含辉接过来：“谢谢。”
老秦停下脚步，质问两手空空的前台妹子：“为什么只有他的？”
妹妹：“因为他长得好看呀~”
老秦吐血。
杨宇宁提醒：“……他又不喜欢女的。”
许含辉强调：“我也不喜欢男的。”
“是的！”妹妹为许含辉的觉悟激动鼓掌，“这天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许含辉点头以示赞同。
妹妹继续激动，并迅速看了杨宇宁一眼。
杨宇宁：“你为什么瞪我？”
“当然是警告你啊！你不知道吗？”老秦目露惊讶，迅速点开手机，“昨晚十一点半已经连载到单纯小许怀胎八月惨遭始乱终弃，冷漠霸总口嫌体正当场力挽狂澜。干柴带球回国偶遇禁欲烈火，办公室内一发不可收拾胎儿不慎流产化身孤岛的鲸把……爹味十足的封建主义老顽固秦某掀入公司男厕所左手边第二个冲不了水的坑？？？等等小吴怎么知道这个坑冲不了水！！！”
“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秦把手机举到杨宇宁面前，“小杨，你看懂了吗？”
槽点太多，杨宇宁看了两秒，问：“你说哪个？”
“嘿嘿，”老秦说，“我是你爹。”
杨宇宁：……
他实在费解，问许含辉：“你到底为什么会跟他玩？”
“弱智儿童欢乐多，关爱智障积大德。”许含辉抿着咖啡往办公室走，手里拉着小拉杆箱。
他刚从新加坡回来，出差，两个星期，赵勇同往。
“气色不错。”回办公室路上，杨宇宁看着他无懈可击的温和面容，“还是风骚帅哥人设适合你。”
“我不风骚。”许含辉一路和同事们点头打招呼，“出去晒晒太阳补钙。”
“晒了太阳还是日了太阳？”老秦谨慎地说，“这取决于以后我们还能不能聚一块骂老赵。”
“老秦，”许含辉停下脚步，眼神静悄悄的，“关爱智障积德，打死智障积阴德。”
“……瞧我这张嘴，”老秦点头哈腰，“许总，请，您请。”
推门进了新办公室，其实还是最开始许含辉的那间。仨人聚一起，许含辉把咖啡放到桌子上，耳机里还挂着其他分公司的同事：“下午两点新加坡新皇地产那边会派人来考察公司情况，给兄弟们说声下午稍微正式一点，注意礼仪着装，见人礼貌点，下午过了再让他们放飞自我。”
“新皇？”老秦疑惑。
“对，”许含辉说，“赵总在那边又谈了一家，对我们挺感兴趣，正好他们有代表在国内拿地，顺便来公司看看。”
再交代了几句，他挂了会议，点点桌面：“你俩到时候也露个面。”
老秦揉着太阳穴表示没意见，杨宇宁习惯性皱眉：“我？”
“多认识点人总是好的，杨哥。”许含辉笑了笑。
杨宇宁拿起手机打游戏，假装自己不存在。
老秦麻溜地去给大家安排，毕竟现在距离下午两点只有三个小时。杨宇宁却不急，他社恐，但凡能用手机说话的，绝不用嘴哔哔。
他坐在许含辉办公室的小沙发里，玩着手机问：“你好了？”
“什么？”许含辉弯着眼睛，似乎心情很好。
杨宇宁抬眸，对上许含辉泰然自若的目光。
三个星期前，在车上，这双漂亮眼睛曾经聚满绝望和无措。这个清高帅气的人，曾经狼狈不堪地在他的副驾驶里哭到浑身发抖不能自已。
不过三个星期，他似乎已经痊愈了。
“用新恋情来抚平失恋伤痛是最愚蠢的方法。”杨宇宁的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拜托。”许含辉笑了，靠向椅背，“就算是上坟，头七也该过完了，我还不能拥抱新生活了吗？”
杨宇宁：“你拒绝了赵勇三年，如果现在同意，未免太不理智。”
“赵勇是个条件不错的恋爱对象。”许含辉客观评价。
“你不能因为别人条件不错就随便接受。”
“那还能因为什么？”许含辉回望着他，英俊的眼眸像天空一样清亮，让他看起来很真诚，“难不成还因为爱吗？你多大了？不会是在跟我讲冷笑话吧？”
永远叫不醒一个假装沉睡的人。
“还有什么事儿吗？”许含辉礼貌地问。
杨宇宁的提醒已仁至义尽。他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下午两点，新皇地产的代表西装革履地来到了方合办公室。
因为赵勇在新加坡还有事，所以他现在还在西天，本地作陪的是许含辉。
纵然许含辉三个小时前刚下飞机，现在也依旧风度翩翩。款式正式的黑色西装将他平时温和随意的闲淡气质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妥帖地将专业气场释放在外。
他谈吐礼貌却不奉承，淡然却不随意，待客的分寸把握的刚刚好。
作为被检视的乙方，他不卑不亢。作为迎接远客的主人，又不失尊重。
这样对比下来，大家是明白为什么许含辉能年纪轻轻就上位了。
别说只是个设计总了，感觉分分钟几十万的总也差不多有雏形了。
果然长得帅也是一个强势竞争条件呜呜呜。
笑容和蔼的外国老人和他亲切握手，许含辉礼貌地用英语向对方问好。杨宇宁和老秦以及两位商务同事跟在他后面，衬托之下确实一不小心成了跟班。
但许含辉不这样认为，他侧身，郑重向对方介绍自己的几位搭档。杨宇宁的问好惯性言简意赅，老秦却不一样。
老秦四级最高分英语424。
草民惶恐.jpg
外国友人一行七人，在他们的陪同下将公司上下参观了一圈。
这种事其实原本应该商务来接待，但是商务那张嘴说了两句就把自己的英语水平掀了个底儿掉，还是许含辉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承了起来，商务自觉撤到了后面，接待中国区负责人。
金发碧眼的Jason幽默帅气，剑眉星目的许总在外国人天生立体的面容对比下竟也毫不逊色。人民群众偷偷侧目，集体在小群狂发消息——果然许总渡劫成功，人比原来帅的更上一层楼了。
等一行人进了会议室，大办公区的众神兽现了原形。平时大家上班为了舒服什么样都有，冬天直接裹毛毯，夏天大裤衩人字拖惨不忍睹，今儿规规矩矩腰挺背直半小时纯属上刑了。
前台妹妹在小群里发消息：「各位辛苦啦，许总自掏腰包让我给大家点了下午茶，一会就送来咯~」
「呜呜呜，还得是我辉哥！我好喜欢他管我！」
「是管我们！把妄图吃独食的叉出去！」
「为什么别人穿西装是售楼顾问，辉哥穿西装就是制服诱惑？！」
「那杨宇宁呢？」
「像个日薪一千的保镖。」
「霸道保镖爱上我？」
「no！我不能接受辉哥是0！」
「还好啦，他百搭啦！」
在他们硬组CP强行磕的沸反盈天的时候，一个瘦弱的身影敲开了方合的大门。
“您好，您点的水果。”周轻扬戴着口罩，压着帽檐，把两大包果切和零食放到了前台桌面上。
人生总有很巧的事。
比如命运能让他和许含辉十年毫无联系，也能在这个新岁用各种各样意外的方式让他们碰面。
周轻扬去取外卖的时候，看到那个地址就想拒单了，但是，他没钱付罚款。
他想命运不会对他那么好，给他再见一次的机会。
可是看到方合LOGO的时候，他又开始害怕，花了几倍罚款的价格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帽子和口罩，硬着头皮送上来，转身就走。
不料前台妹妹为难地喊住他：“帅哥，不好意思，你直接帮我送去里面吧，太多了我搬不动。”
“我不太方……”
周轻扬话没说完，妹妹就不再搭理他了，冲他身后招手：“赵总，您回来啦？”
周轻扬瞬间定住。
赵勇完全没留意身边的甲乙丙丁，一脸阳光明媚地问妹妹：“许总来公司了吗？”
“一早就来了，正在会议室陪金主爸爸，”妹妹看了眼赵勇手里的行李箱，“你们俩怎么没坐同一班飞机？”
“我有事耽误了，”赵勇探头往里看，有点责怪地说，“他一下飞机就来了？叫他先回去休息休息也不听。”
“哎，我羡慕了啊。”妹妹笑着搓搓手臂，一语双关地问，“成功了吗？”
“你说呢？”赵勇笑着，终于看到旁边有个穿着外卖员衣服的男生正要往办公区走，“哎？这什么？怎么随便往里进？”
男生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们，好像不知如何是好。
“许总请大家吃的。”妹妹赶紧解释，“我掂不动，请他帮忙拿进去。”
“哦，”赵勇立刻缓了神色，“含辉请的？多少钱我给你。”
妹妹故意笑着惊讶：“呀？你俩现在钱也不分家咯？”
赵勇很吃这套，付钱付的心甘情愿：“多少钱？快说。”
“八百二。”妹妹已经把二维码摊开，客气道，“您真给呀？”
赵勇利索地扫了码：“给你一千，再给许总点杯咖啡，热的，他最近吃饭不规律胃不好。”
“知道啦~”妹妹随意向旁边瞟了一眼，“哎小哥，你怎么还在这？快点帮我们送进去呀。”
一百八一杯的咖啡，周轻扬只有十七岁时请得起。
果然恋爱是奢侈品，只有有钱人才能享用。
周轻扬机械地点了下头，抬起僵硬的腿往里走，帽檐压得很低，没有抬头。他路过开放办公区，把东西放在一张空桌子上，然后转身离开。
却被迎面而来的觅食人群阻拦。
前台妹妹紧随其后跟来，招呼人：“大家来吃下午茶啦~辉哥请客，赵老板付钱，吃水不忘挖井人哦~”
“记着你们辉哥的好就行。”赵勇跟过来，“他们在哪个办公室？”
“二会。”妹妹说。
欢乐祥和中周轻扬错步要从消防通道离开，可是帽子突然被人无礼地掀开了。
赵总站在他跟前，似笑非笑。
“周轻扬？真以为我认不出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