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夏天，可清晨的阳光不烤人，还带着清凉的气息，让人倍感惬意。
到了开店的时辰，流烟穿好衣服，穿过小院儿，打算开门迎客。
将店里窗户的档板卸下，隔着窗纸，能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可以想象外面的人聚了不少。
又排上队了啊……
连着五日人满为患，‘知夏机关’不过是个二十坪的铺子，五日来，被挤得像菜市场一样。
虽然得以预见今日生意火爆，可流烟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生意太差吧，担心入不敷出不能维持生计，可生意太好，每天人来人往不断，站上一天说上一天，口干舌燥，腰酸腿疼。
昨日刚歇好的腰又开始隐隐作痛，流烟揉了揉太阳穴，叹着气回到房间将陆知夏摇醒，无精打采道：“小姐，起来迎客啦。”
只要流烟能自己应付的事儿，是绝不会麻烦陆知夏的，而若是流烟来麻烦她，那定是应付不过来了。
想要懒床的陆知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最近被客人摧残已久的她，此时生无可恋了。她不情不愿地坐起来，双手搓了搓乱七八糟的头发，叹气道：“又排队了啊？”
客人没这么多的时候，她们可以慢悠悠地早起开店，然后悠闲地吃个早饭，慢悠悠地招待客人。
可生意忽然好起来之后，她们只能慌里慌张地穿衣服，简简单单地塞两口昨日凉透的胡饼，再灌几口昨日凉透地白开水，强行打起精神，匆匆开门迎客。
店门一开，已排好队的客人鱼贯而入，陆知夏和流烟站在门后，换上标志性的笑容，耐心地跟每一个顾客说欢迎。
上门的顾客鱼龙混杂，不单纯是买东西的，主要有三种，一种是单纯好奇进店浏览的，一种是打听老板八卦的，一种是托人说媒的。
前面一种好说，后面两种么，陆知夏应付起来，颇为头疼。
除了跟顾客解释机关玩具怎么操作，陆知夏还要打发那些八卦老板是谁的顾客，以及乱点鸳鸯谱的人，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至于为什么打听她的八卦，是因自从当街棒打恶霸周三儿以后，‘知夏机关’的英雄事迹便传遍了城西的大街小巷很多人慕名而来，希望看看敢于当街棒打地头蛇的英雄长什么样子，姓谁名谁。
可当他们听说店里的老板没有三头六臂，只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呆萌小姑娘时，都瞪着惊愕的大眼小眼，将陆知夏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一遍，难以置信地摇头撇嘴。
至于为什么说媒么……主要是安王府的那个侍卫长得挺好，他日日站在‘知夏机关’门口，吸引了不少姑娘来一睹英姿，有不少看上他的，便托人来打听加说媒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五日，在陆知夏刚想聘请几个店员缓解压力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店里的生意突然冷清了下来。
若说冷清也不贴切，因为生意冷清是指生意不好，可还有些零零散散的顾客光顾店面，而‘知夏机关’的冷清，则是一个顾客也没有上门的。
第六日清晨，刚打开店门时，流烟看到没有顾客排队，倍感欣慰，两人舒舒服服地吃了个早饭，一边打扫店面，一边悠闲地等着顾客上门，可这一等，就是整整五日。
一个顾客都没有，真是一个顾客都没有啊！
陆知夏甚至怀疑，她的店是不是被什么妖人施了法，让大家的眼睛都看不到了。可诡异的是，不少人从她店门经过时，似乎是能看到的，可都是抬头只看了店门一眼，便避之不及一般，匆匆走开了。
她门上，长了奇怪的东西么？
观察到这个神奇的现象后，陆知夏好奇地走出铺子观察，想看看店门上到底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让大家露出欲进不进的惶恐神色。
站在街对面，陆知夏抬头看了眼门匾，这一看不知道，不看吓一跳，‘知夏机关’的牌匾下面，竟挂了一块红艳艳的陌生牌子。
安王府的侍卫燕山站在门口，陆知夏回抬手指了指那匾下的红牌子，问道：“燕大哥，这个红牌子，谁挂上去的？”
燕山抬头看了一眼，惊讶道：“三日前，我早上来站岗的时候就看到了，不是陆掌柜您挂的吗？”
他也不知道，看来，是有人趁着晚上偷偷挂上去的。
让燕山踩着凳子将牌子摘下来，陆知夏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不由皱起了眉头。
刚看到牌子的时候，她以为是别的店铺嫉妒她生意好，请了歪门邪道弄了个神牌挡她财路，等她看到牌子后面写的字，才明白牌子的来路。
牌子是木头做的，上面红漆剥落，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正面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鸿雁，而背后则写着‘鸿门’两个字。
距周三儿被打，已经六日过去了，安王府的侍卫日日守在店门口，陆知夏以为其对鸿门起到了震慑作用，所以他们没来招惹她，没想到鸿门根本就没将安王府放在眼里。
这个打行，到底什么来路？
前十四年，她是陆家小姐，一直生活在深宅大院之中，虽偶有出府，也只是看到京都表面繁华，繁华之下所潜伏的危险旋涡，她从未卷入过的。
没想到，皇权之下，还有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势力。
挂这牌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既然客人对这牌子都避之不及，想来，是鸿门震慑平民百姓用的，大体上猜，只要被挂了牌子，便意味着这家店得罪了鸿门。
将牌子收好，陆知夏进了铺子，拿出五两银子，递给燕山道：“燕大哥，这几日辛苦你了，这五两银子是给你的薪水，你可以回安王府交差了。”
在安王府做侍卫，一个月的月俸不过五两银子，除了门外站岗，时不时地还得跟着主子到处走，以及干一些不属于护卫职责之外的杂活，而他只在‘知夏机关’外站了五日闲岗，就赚了安王府一个月的薪水。
燕山喜出望外，接了银子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多谢陆掌柜。”
临走之前，他还特意提醒陆知夏，若她有需要，别忘了再向穆若曦讨要他来站岗。
这么好的差事，若换别人来做，多可惜啊！
刚拿鸡毛掸子将铺子里打扫了一遍，正要拿着扫把出来扫台阶，流烟便瞧见了站在台阶下的陆知夏，以及走远了的燕山的背影。
“唉！燕大哥怎么走了？”流烟提着扫把下了台阶，问道。
燕山是安王府的侍卫，他站在店门外五天，鸿门的人早该看到了，之所以没进店找麻烦，而是只挂了红牌子上去，定是燕山背后的安王府的名号起了作用。
既然雇佣燕山的目的已经达成，没必要再让他站下去了，多费银子啊。
转头看了一眼流烟，陆知夏淡淡道：“关门吧。”
“啊？”还未从燕山走了的疑问中回神过来，听到陆知夏要关店，流烟疑问更重了，“为什么要关门啊？”
“反正也没客人，还不如关门睡觉呢。”陆知夏耸耸肩。
以为陆知夏自暴自弃了，流烟刚想给她加油打气，说些让人精神振奋的话，比如什么‘总会有客人的’，‘小姐不要灰心嘛’……
然而，还未等她说出口，陆知夏丢下一句‘我去找一趟李婶儿’后便走了。
周三儿来骚扰陆知夏时，西市猪肉铺的李婶儿曾来提醒过陆知夏小心他，还留下了住址，让陆知夏有难处时找她帮忙。
虽然李婶儿不过一介平民，不能帮她对抗鸿门，可借她打听一下鸿门的消息，还是可以的，毕竟她从小生活在市井之间，对鸿门的了解比她要多得多。
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在第五棵柳树后边儿，陆知夏看到了挂着‘江记肉铺’的铺子。
店铺的生意不错，一大清早便有三个人排队买猪肉，那剁肉的汉子三十岁的年纪，身强体壮，挥刀时肌肉横飞。
陆知夏排在三人后面，等轮到她时，汉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水，粗着嗓子问道：“姑娘买几斤？”
没扫铺子上的肉，陆知夏抬头，看着欲挥刀剁肉的汉子就问：“叔，李婶儿在吗？”
……
被指着进了店铺里，陆知夏刚刚踏入后院的门，见李婶儿正给他儿子洗脸。小男孩活泼得很，洗个脸也不好好洗，用手沾水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便叫唤着‘洗好了’，气得李婶儿直按着他的脑袋往水盆里压：“臭小子，给我好好洗！”
“我不，我不，我洗好了！”小男孩摇着头乱叫，头发上沾着的水珠向周围散开。
院子小，陆知夏被散开的水珠迷了眼，‘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李婶儿一愣，转头看了过来，一见陆知夏，忙起身道：“呦，陆姑娘来啦？”
小男孩瞅准机会，嘻嘻乱笑着跑了。
李婶儿任他逃跑，端起盆将水泼到墙角，笑道：“让姑娘见笑了。”
“不碍事，”陆知夏笑了笑，将一个蒸汽小船拿出来，递了过去，“这是送给弟弟的。”
见陆知夏带了礼来，李婶儿更加客气了，跟陆知夏推拉了两三次才将玩具船收下。将陆知夏引进正屋，李婶儿端了些长果点心来，还倒了壶叶子茶。
陆家是大家族，陆知夏从小□□致点心，品好茶，李婶儿端出来的东西与她吃过的相比，实在粗糙得很，可她也不嫌弃，毕竟人家是好意，多多少少拿起来吃了两口。
两人聊了会儿家长里短，聊得热络了，陆知夏才将袖子里的红牌子拿出来，递给李婶儿问道：“婶儿，你看看这个。”
李婶儿正捏着长果往嘴里送，看到那牌子的一瞬间，嘴巴惊得大大的，刚进嘴的果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平民百姓赚钱不易，她是个爱惜粮食的，若是平常，定捡起来擦擦吃掉，而现在她惊讶于那红牌子，顾不上去捡掉了的果子，惊叹道：“陆姑娘啊，这东西，挂在你铺外面了？”
陆知夏还未张嘴解释这东西挂在了她门匾下，李婶儿便已猜到了，看来，鸿门喜欢挂红牌子的事儿，西市的商户大概率都知道。
怪不得，自从挂了这牌子，一个人都不敢往她店里走。
陆知夏点点头，道：“对，挂了三天了。”
李婶儿满脸忧虑，道：“这三天，你店里没客了吧？”
陆知夏忙不迭地点头。
哀叹了一声，李婶儿道：“这东西啊，城西的人都知道，只要被挂了这个的铺子，就不能进了，若是你无知进去了，过不了多久，鸿门就会找你找麻烦，轻则被砍手砍脚，重则丢掉小命……唉……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绸缎庄老板？”
“记得，”陆知夏点点头，专注地看着李婶儿。
“他死之前就被挂了红牌子！”李婶儿惋惜道，“听说啊，鸿门的人找过他好几次，他不愿意让他老婆改嫁周三儿，后来他门上就被挂了这东西，店里的生意就没了。半个月之后，鸿门的人又来找他，他还是咬死了不让他老婆改嫁，最后连命都没了！”
一边听着李婶儿说话，陆知夏一边吃长果，神情专注，细嚼慢咽。
见陆知夏一脸呆呆的样子，李婶儿劝道：“陆姑娘，听说前几天你把周三儿给打了，这件事儿定是得罪了鸿门，听婶儿一句劝，咱们老百姓细胳膊拧不过大腿，赶紧道歉吧，你还这么年轻……”
李婶儿劝了好一阵儿，陆知夏却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完全没听进去。
低头她是不会向鸿门低头的，因为一旦低了头，鸿门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或者被周三儿纳了做妾，或者被周三儿砍了手脚泄愤……
如今之际，她需要找一个靠山。
找一个足够和鸿门抗衡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