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柏姑姑乃良帝潜邸时的教养嬷嬷，后随入养心殿为女官，日常专司侍茶。

亲指她教授洛棠宫中礼仪，足可见良帝宠爱如何。

随柏姑姑出到廊下，正遇上得了召见的尹澈。

‘姑姑，父皇可好？’

一句可有可无的闲话从太子口中道来。

‘陛下万安，太子进去吧。’

柏姑姑并没发觉什么不妥。

‘这位...’

见着尹澈有些明知故问，柏姑姑只当守着礼数，太子想与洛棠招呼但又不知如何称谓，便接口道：

‘昨日入宫的洛妃。’

给太子做了介绍，柏姑姑又转过来道：

‘殿下，这是太子。’

有了中间人过手，洛棠不得不与尹澈正面。

‘见过太子爷。’

‘请洛娘娘安。’

见面礼过，二人一个皇帝儿子，一个皇帝爱妃，身份有碍自然不能再多接触，于是各自转身，进门出门背道而行。

宫苑之中，日头地下，看似寻常不过的一幕。谁也不知这反向走开的两人心底装的都是翻江水波。

就在洛棠随着柏姑姑在侍茶房中听教宫中礼事，皇帝赐下的长定殿中，一应奴婢宫人搬抬洒扫把活干的相当麻利。

往日收拾一处宫殿起码两三天的活计，照此刻速度约莫这一日里也就成了。而能这般迅速除了新主荣宠外，更少不了暂理六宫的陶贵妃安排。

至于陶贵妃的上心用力，从明处看是她想彰显自己代皇后责的能力，私心便是要洛棠速速离开养心殿。

所谓出山泉水浊。

洛棠这样正是稚龄韶华的小美人，放在皇帝身边如同锦绣屏风挡了所有人受宠机会。只有让他尽快离开养心殿，回归真正后宫群。多多少少也是与皇帝日常起居拉开距离，同时也能给人找到机会像修整枝杈般，掐缝抓错料理他。

树影在绿地拉的斜长时，停下教礼的柏姑姑让洛棠稍事休息。

而就在这间隙空当，洛棠净手熏过桂香，熟练的烹了一盏峨蕊送至柏姑姑手边时，嫩香碧汤终是叫总肃着的脸展露笑容。

‘殿下通茶？’

‘我家中二哥在吃喝二字上颇为讲究，跟他身边便也粗通一点。姑姑于此道技艺精湛，还望指点。’

柏姑姑接过茶碗，观色闻香后才浅尝一口，但也就这一口茶水入喉，竟是暖的笑容更胜。

‘汤色煮的清澈，桂香留在白盏上，舌尖到喉底的茶香由浓而淡，咽下去又有曲折而回的第三重香，殿下这茶煮的甚妙。’

洛棠没有接话，只是回了个落落大方的笑，就手不疾不徐收拾茶台。

其实他口中说的师从二哥的话真假参半。

洛桑讲究吃喝，好个精致是没错。但真正教会洛棠这等上乘茶道的正是眼前夸不绝口的柏姑姑。

上世，尹澈登基后柏姑姑依旧是养心殿侍茶。洛棠常被叫在殿中侍候，一待就是半日还多。

尹澈批折理政总要他伴驾侍候，而臣子们入内议政时若在外殿，洛棠就在红门关闭的内殿里看书待着。可若在内殿面君，那皇贵妃便只能出来。而此刻洛棠多半就是往茶房同柏姑姑习茶听道。

所以，此刻听着惊为天人的夸赞，洛棠才会毫无得色。毕竟柏姑姑所有的赞誉实则都是反给了她自己。

但洛棠的这份超出年纪的沉定，看在柏姑姑眼里却是格外顺心。只觉陛下眼光就是独到，选的人不是空有美貌。

‘锦侍君来了。’

院中水兴声音传来。

隔了窗上绿纱，柏姑姑向洛棠道：

‘这位是宫中唯一的一等侍君，位同贵嫔，仅次妃下。锦心，去年冬至选定入宫，今年刚好二十整岁。他父亲锦鞍曾任天下第一学舍靖江书院院首，现为三品瀚林大学士。’

看着院中纤长身姿的青年拎了食盒往养心殿台阶上去，洛棠转头对着柏姑姑深深做礼：

‘多谢姑姑提点。’

喝了盏中顺心汤，柏姑姑颔首笑回：

‘算不得什么提点，不过随口罢了，全当送殿下这碗好茶的回礼。’

本以为洛棠可能会就着这份好意继续打探皇帝身边这些宠妃爱侍讯息，哪知人却在此话头便止。

看着重新回到茶台前的人，柏姑姑心中赞赏只多不减。

而信手间，洛棠则取了套琉璃盏，默默将贴着梧桐雨签子的水罐打开。

见此，柏姑姑眼底惊喜浮上：

‘殿下是要煮玉露茶么？’

‘嗯，家中没有秋日好水，我们都是井泉粗饮。正好姑姑这里有，想试试。’

点着头，柏姑姑似乎就差拍巴掌：

‘这套琉璃盏选的极好，不过我那柜橱里还有套贡品的脂美人，通体光透，能看到叶片舒卷，这就给您取来。’

就在两人从成套的茶品里选杯型时，养心殿那边也走出两人。

‘殿下留步。’

锦心叫住的正是同出的太子尹澈。

‘锦侍郎有何事？’

尹澈面上严肃，正襟凛凛模样落到锦心眼底，除了贵气天成与隽永身姿外，并无丝毫不是。

‘我这里还有一盘点心，是打着等下往祈福殿上香的。不知殿下稍后要往哪里去。’

这话问的尹澈直皱眉。

‘本宫受父皇命参政，自是还有许多政事要忙。’

‘哦，殿下辛劳，难怪我瞧您眼底有些暗，忙归忙，也要注意休息。’

斜眼看看廊子上垂眼装木头的水兴，尹澈对着眼前冲自己满眼犯花痴的父亲的小老婆暗暗咬牙。

‘告辞。’

‘殿下，我也要出去呢。’

水房纱窗里，柏姑姑将此越矩一幕看在眼里，冷在心底。

转过头再瞧茶台后认真试水的洛棠。

罗袖藏绿珠，宝赛珊瑚树。从前都说宫中男坤，锦侍郎当属头筹。现如今有了这树花骨朵般珍宝海棠，怕是男女加一块儿都不够同他比较。

单是美貌便超所有，何况人家还有超过年纪的涵养。只这份气定神闲，外间那位追在太子屁股后头，不知礼仪羞耻的一等侍君就足够当蛇尾了。

茶房的砖瓦可不及养心殿厚实，况且刚刚那二位说话又几乎就是快到茶房屋檐下。洛棠当然听的清楚。

其实锦心背景不必柏姑姑讲，他也清楚。甚至还能知道更多。

这位待字闺中时便心慕太子，偏天不遂人愿家中将其做筹码送入宫门给了良帝。之后年纪轻轻便在宫中守寡。

尹澈登基后，身为太嫔的他还曾为皇后陶婉帮凶，以长辈身份处处同自己为难。后来洛棠父亲入狱，那些下场推波助澜的也包括他锦氏一门。

望着红泥小炉里的微火，洛棠心底渐升盘算。

那桩大案不日将起，自己的清算也正借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