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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枝床一侧壁上挂着兰绣的水月观音图,洛棠身在其前,将自己带来糖罐果脯推向良帝:
‘今儿我比锦侍君先来了,他如何就迟到啦。’
用银叉子叉了块果肉,尹鹤满齿浸在甜味里看眼前人:
‘这往御前送东西是比赛么,就说你啊,人小心眼也不大。’
撇撇嘴,洛棠将良帝面前茶碗盖子打开:
‘不会打仗不吃粮,不会唱歌不卖糖。二郎给做裁决,我与他的,哪个甜啊!’
就着伸在眼底的手饮茶一口,耳边洛棠较真言语里又莫名带出的孩子气引的良帝笑意涌动厉害。
‘七七长生殿,无人私语时...音韵婉转,情真意切,承甘露泪涟涟,气息绝哼唧唧...朕判你赢,合宫里无人能及洛洛...唱功了得~’
红晕上脸,洛棠被良帝挑弄的言语说的整个人都跟着热了不少。
‘我同你说正经,偏要笑话人,二郎的判决不正经,还当皇帝的呢。’
‘皇帝如何,襄王还能梦中会神女,朕关上家门亲近自己小媳夫,碍着谁了~’
白大伴垂着头进屋,瞧着是个不抬眼模样,可余光里早将良帝与洛妃的亲昵收入。
‘陛下,太子求见。’
感觉到怀中人似是隐隐瑟缩了下,良帝只当是洛棠怕两人间这没缝举动给人看了脸上挂不住,便笑了安抚:
‘人在外头,看不见的,不羞!’
将手从良帝揉搓里抽出来,洛棠下了蔓枝床:
‘陛下有正事,我在不便,先退下了。’
略整神色,良帝点头之际还是加了言语:
‘中午过来陪朕用膳,想吃什么跟白大伴交代。’
洛棠乖巧点头,临转身前,或许憾于刚刚亲昵被打断的不舍,又或单纯就是过分稀罕洛棠而生的偶然之感,尹鹤竟像哄孩子般顺手抓了床边果盘里一枚春橘塞进要走的人手里。
也不说话,洛棠浅笑着接过,然后攥住橘子的手还望袖筒里藏了藏。
白大伴将两人小情侣般情趣看尽,只觉今日才发现,自己主子情窦初开的真实模样原来如此。
养心殿院中,避在墙角的芭蕉静静享受荫凉处的安宁。
擦身而过的两人碍于身份不得不驻足招呼。
洛棠一副垂眼观心的老僧态,屈身礼节后便要走,可太子却已问句拦了人道:
‘敢问洛娘娘,父皇此刻心境可好?’
‘太子敢问我却不敢答,擅透上举的事在宫中是要论罪的。’
‘洛娘娘说的过了,昨夜才受幸,今早朝散便匆匆赶来,可见娘娘对父皇...情重。’
洛棠是不肯抬头看人的,心中对尹澈挡路的举动甚是烦躁,而此刻他言语中拖慢的腔调还有其间夹杂的冷意,更让洛棠心头发颤,莫名有种感觉萦绕身间,便是自己又回到前世。
藏在袖中的春橘在掌心触感传来,才叫人猛然醒味儿。
‘更何况,洛娘娘如今圣眷正浓,便有差池父皇也不会怪你,更舍不得罚你。’
眸光下,洛棠看到那双灰莽袍下鞋尖向自己近了半寸的轻微举动。
见此,洛棠忙撤身往后,仍是垂首道:
‘父子连心,眼见为实。陛下好太子自然好,陛下不好太子便该尽孝,讨陛下好。眼前殿内情景如何,您进去瞧了就知,何必为难我。’
大抵意外于洛棠很有道理的论调,尹澈看他的目光里多了惊讶。
就在此份讶然的静止中,洛棠得以脱身:
‘您与陛下的天下大事要紧,别耽搁了,快进去吧。洛棠告退。’
太阳从云层中探头,正好将光线顺着匆匆下了台阶的人影而走。
同样的天云之下,锦侍君此刻正怀揣了惴惴走入昭纯殿。
早朝时良帝口谕,恩科主考定了翰林大学士锦鞍。两班文武中大将军陶工又举荐太子做监督,彼时良帝只是垂首饮茶,润过口后才道:
‘锦卿才高八斗,学贯古今,为仕林人人敬之楷模。用你为主考朕很放心,至于监督的差么...济宁府山海的账还没跟他们算清,需得太子替朕分忧,且再琢磨琢磨吧。’
金殿上,良帝不置可否的将大将军陶工的举荐延迟,同时也以此举让众臣看到,陛下并未因太子是亲子而徇私予权,且对大学士锦鞍信重非常。
前朝后宫,牵一发动全身。
锦鞍大学士必然是与锦侍君,父子俩相辅相成,彼此成就。
老子前朝得面,要亏儿子在后宫侍候陛下得力。同样,儿子后宫宠眷,也需老子为皇帝能用爱用。
‘儿臣才疏德浅,万不敢领受恩科监督。’
耳边听着跪地的告罪声,已经从蔓枝床下地,脚步奔着奏折表者堆放的书案去。
‘当界主考便是这些来日入朝为官的共师,做他的监督,等同拿捏此共夫子的天。你是朕的儿子,当朝太子,如何做不得这片天。’
‘父皇千秋隆盛,我朝的天只有您一片,儿臣愿为青鸟辅,绝不敢僭越。’
‘你呀,还是给你母后家的事吓唬劲儿没过,这胆气终究未长出太多。身在事中,更要悉利害之情,方得应对。’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论此利害之情,为国举士的大考,立在我朝绵延千秋。所以儿臣才求父皇不要用儿臣为监督,也正是因自知能力不足担当。不过...’
‘起来回话。’
听了良帝言语,太子尹澈才终于从跪到站。但他对着皇父的恭谨模样始终不变。
‘儿臣虽当不得,但为国为民,愿举荐一人。’
开了份奏折的手在良帝目光下缓缓停住,眼睛也终于肯看向儿子。
‘谁?’
‘ ......’
御园中景色春意浓重,洛棠驻足在长平海的湖水边,看着岸头石上雕刻的作佛,不只为何连着打出四个喷嚏。
‘一想二念三暗恋,这第四就是有人眼中只有您。主子,定是陛下想您呢!’
阿照在旁打趣,惹的洛棠笑了点下她肩膀。
‘后宫里那么多人,陛下眼里可没法儿只我。你呀,不学好,撒谎也不想清楚。’
‘倒也未必!’
一声男子清音横叉进来,引的主仆忙看。
只见被洛棠吩咐站到远处的跟随的奴婢们纷纷跪下,口呼太子千岁。
‘父皇对洛娘娘爱宠正浓,此时眼中只你也是合理的。’
尹澈边说话边走近,洛棠下意识后退一刻,目光光落在对方脸上时总觉得他是有些皮笑肉不笑。
‘太子与陛下说话这么快么,不妨碍您赏景,我...’
‘洛娘娘,也或许...这眼中只你的是别的什么人呢。’
慌乱溢于言表,洛棠身后便是湖水,退无可退只能暂止动作。
‘殿下这话不敢乱说,有心人听去我就万劫不复的。’
‘他们站的远,听不到,这里除了咱俩也就你身边女官一双耳朵,无碍。’
‘您是太子,如何打趣人...自然都无碍。可我....此生便是铁砚磨穿也只侍陛下一位夫君,是任何嫌隙都不敢招惹的。’
镜湖水波明亮,趁在洛棠身后如同将人拢在光晕里。
垂首间,他并未能看到尹澈闻言后,投向自己目光中忽而阴冷,忽而怜惜的复杂情绪。
‘都说日久方生情,洛娘娘许了父皇才几日,便要相濡以沫,情根深种了么!’
按住心头砰砰弦动,洛棠刻意让自己忽略尹澈腔调中酸意,道:
‘有情未必日长久,有意但看行足迹。陛下待我,好比非常。宫深似海,以情换情。这些...待太子成婚后自然就能明白。’
明显的,尹澈被洛棠的话有些顶住喉咙,噎了半晌才道:
‘洛娘娘教训的是,但愿本宫...能得心中人,能明白你说的...这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