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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登七宝的繁复雕花的梁顶两侧,长穗宫灯静静垂着,瑞珠坠饰上映出人影。
‘此乃河东知州进献的黄玉印石,还有套蒲州窑烧制的仙童玉女盏。’
良帝目光随着白大伴的介绍从手中玉石转向打开的锦盒。
‘蒲州窑的手艺果然不错,这透骨如玉的瓷胎不易得呢!’
听见良帝夸奖,白大伴笑容更胜:
‘陛下见多识广,若非顶好的物件,他们也不敢进献啊!’
‘这方石头朕留着慢慢想刻什么,至于那盏子么......送去长定殿给洛洛吧。’
良帝定了归属,白大伴垂首称是,这会儿功夫陈豹从外入内。
白大伴见他便知是正事,忙接了良帝手中玉石退出去安置。
待水兴屁颠颠抱着锦盒下了养心殿台阶,白大伴再捧着柏姑姑煮的新茶回来时,良帝面上已经没了笑模样。
‘臣借着羁押惠昌楼掌柜,着人刻意从陶大将军府掳了两个护院,打草惊蛇试探府中反映......’
接了白大伴的茶,良帝却并不着急饮,而是玩着杯盖专注听陈豹汇报:
‘果不其然,前几日有架马车趁夜用令牌从将军府后门出城。臣的人悄悄跟了,所见却是被埋京郊山林两具尸首。’
良帝迷了眼,杯盖放下,一口热茶的水气缓缓飘在空中。
‘臣叫那俩护院连夜认尸,确认乃内院专随陶大将军近身的护卫中人。家世背景俱都查清,可巧,竟然也是苦海人。’
指尖点在桌面发出响声,白大伴与陈豹同时看向良帝。
‘慎刑司中那具尸首是苦海来的,大将军府禁卫也是,有趣,苦海......’
‘两年前,户部徐世龙徐主簿贪墨的案子里,奴才记得说他内弟是琼州行军总兵任上卓升入京的,苦海正隶属琼州辖内。’
白大伴做思考模样帮良帝点数履历,但话音到了最后停止时却有些突兀。
良帝瞧着陈豹与白大伴下意识交换的眼神,听着话里欲言又止,冷笑不由蓄在唇角,慢悠饮了口茶,道:
‘他内弟不就是后来论罪连坐的巡防营副统领姚充,至于举荐他入京的折子...朕记得乃是太子所书。’
原本就满身警惕的白大伴与陈豹在听到良帝亲口道出那位他们敢想不敢言的人物后,不约而同选择闭嘴。
但好在,良帝似乎也并没需要他俩做评价的打算。
‘江水三千里,好啊,都连上了么。’
茶杯无声放回桌面,良帝从书案后起身来到老檀藤的装饰前,想到这把玩的物件还是锦侍君当初献上的,五指抚摸过去的力道不由渐渐加紧。
见此情景,白大伴与陈豹霎时做铁,都随着主子冷脸无声。
‘除了这些,你查到什么?’
‘臣...臣确实还查到一些,但尚不明朗,又关隘大统,故而不敢擅言。’
良帝侧首,余光里满是冰霜的看向陈豹。
八尺高的汉子被这一望直惊的后背冷汗霖霖,忙拱手垂头,恭恭敬敬道:
‘臣查到陶大将军供养了京郊三清观的道士,而锦大人的案子牵涉的售卖考题的那个小道观正是出自三清观,此外......’
‘日前,太子府往大将军府送了许多绣缎,指名是给陶大姑娘的。’
‘大伴,等下令人将这枯木搬出去,瞧着碍眼!’
良帝忽然发话,白大伴忙不迭上前,深明上意的躬身将被嫌弃的锦侍君送的老檀木雕往离桌案远处暂且挪动。
这功夫,陈豹非但没帮把手,反而绕过人凑在良帝近前,声线变的低沉慎重道:
‘就在送礼之前,太子一人一车往三清观拜神来着。’
吭吭哧哧挪木雕正显点冒汗的白大伴耳朵听音,立时汗珠跟着膨胀不老少,人也不大敢往跟前凑,只是立在距离良帝与陈豹七八步开外处不动弹。
宽袍下探出两指撵在拇指肚上,良帝神色阴晴不定。
自古天家无父子,皇后本就不得帝心,良帝尹鹤与太子尹澈之间自然没多深亲情。更何况壮年君主正是权御天下盛时,对成年太子及其党羽更要时时处处充斥着茧老成丝蚕命休的防范。
‘大伴,存羽殿里如今是何境况?’
话头忽然转换,白大伴不禁反应下才开口答话:
‘回陛下,皇命闭门,锦侍君便日日跪在院中向着养心殿方向叩首百下,还是在说他家冤枉,说锦大人不是那种人,说求陛下垂怜。’
衣袍下脚步向前,良帝走回到白大伴搬走的老檀木雕边:
‘锦鞍冤不冤或许....可他,白纸黑字,一颗红心,比他老子真多了!’
‘那个琴酒还在慎刑司么?’
‘回陛下,因存羽殿众奴仆都被抓往慎刑司拷问,所以关了两日后贵妃就将琴酒放回存羽殿侍候锦侍君了,不过...受刑时耐不住伤了舌头,不能言语了。故而,锦侍君至今应该还不知道信件的事。’
良帝听了白大伴的话,眉心不禁皱起,自言自语道:
‘又是舌头。’
显然,琴酒的舌头让人不得不联想到今早听到的,春情咬舌自尽的事。而这两条舌头,同时又都关联上陶贵妃。
手指再次摸上木雕,良帝沉吟了会儿,道:
‘将这物件送去太子府,就说朕赏赐他了。另外,传朕口谕让贵妃着太医院给锦侍君看伤,日日叩首头破血流,像个什么样子。’
‘遵旨!’
‘陛下若无旁的,臣也告退了。’
在良帝带着些烦意的挥手中,房间终于重获安宁。
只是人心是否也能静下来,就未可知。
长定殿中,收了御赐仙童玉女盏不多会儿后,洛棠目光从白瓷上移开,看着兴冲冲进门的阿招。
‘主子您看,这个贵妃赏的!’
说着,阿招摇晃了下个荷包,然后从里倒出一把金豆。
‘如此大方,看来贵妃没生气。’
‘何止不气,简直乐坏了。’
阿招笑了接过洛棠递来的茶,咕咚咚一仰而尽。
‘先开始听说奴婢送礼给风伴君,贵妃脸色可臭了。但后来瞧见我手腕戴的与送出去的明显一对,这才转怒为喜翻脸好似翻书。’
洛棠听的随着阿招一起露出笑脸:
‘骂人不揭短,说来如今也是她宫中人,风伴君没脸面贵妃反高兴,看来那边日子未必好过喽。’
阿招眨巴眼睛,不由带着些调笑回道:
‘打人不打脸,主子明里暗里一个巴掌给他们两人作响,不过奴才瞧真切了,陶贵妃乐的一点不作假。她呀才不觉得风伴君面子与自己相关,反倒恨不能踩死拉倒,对人刻薄着呢!’
剥开一枚新鲜荔枝,洛棠塞进嘴里含混了道:
‘晓得他们不合就成,回头风伴君来谢恩时也便知道怎么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