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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微蒙，天地如初。

长定殿亭中坐在洛棠兄弟，两盏热茶几盘干果。

面上白纱被凉风浮动，洛棠盯着围栏上一只蜗牛发呆。

‘不就是陶家又来个女儿，瞧你这幅情根深种模样，到可惜了不该摆在我眼前。’

洛桑起身去将蜗牛拿起，引的洛棠目光随了他：

‘你呀，就该此刻便往养心殿，把可怜兮兮模样摆出，叫皇帝立在门里，弟弟杵在门外，两两相望如临若水，依依相惜脉脉无言，看不勾了天子魂儿去。说不好一时心动，圣旨就不叫陶家人入宫了。’

洛桑将蜗牛放在桌面，刻意在与洛棠近处。

指尖点点蜗牛壳，轻轻叹息从面纱下出来：

‘我知道他是在意我的，可......累累皇权最重，人情再多也比不得。’

蜗牛龟缩了不动弹，兄弟两个目光也变的凝滞。

‘细腰争舞君沉醉，白日秦兵天下来。我朝天子姓尹不姓芈，情爱与皇权他尹家男人最知孰轻孰重，最善权衡量度。’

‘更何况，陶家势力还在，贵妃的风头不过一时失势。所谓东风压倒西风，这风向啊哪曾一成不变。只要母族不倒，后宫地位便不怕撼动。’

洛桑听着弟弟的话，指肚在温热的茶杯上磨蹭，心思也是沉不下来。

长兄嫁做楚王夫，旁人艳羡，说洛氏门楣有子若此，可谓福气，正经高攀皇家。

小弟被天子一顾倾心，连夜封妃越过宫规宫矩，旁人眼红，说他洛家专生狐媚，天家父子被勾了魂。

可楚王身为庶长，父君不待见丢在偏远封地，太子视若潜敌，处处提防时时打压。兄长洛雎人品才貌无可挑剔，若不嫁他本也不愁好姻缘，莫说诰命加身荣华富贵，起码锦衣玉食一世无忧的日子比比皆是。但他却的随着夫君远走离京，父母骨肉再见不知何年何月。而在楚国为王夫，也不能如常人以为的逍遥度日，仍旧与他夫君一样谨小慎微，做事无不再三思量。

小弟洛棠，人人羡他封妃容易，都说陛下恩荣如山。可只有凑近了才知皇宫内院多少人心算计，暗处鬼魅如影随形。可怜个小小的人儿被迫早熟，不得不学着玩弄心眼儿与人博弈。

慈爱长兄远在他乡，最小幼弟失了天真。

经世的辛苦，成长的代价，旁人永远不会替你考虑。他们所见只有你得了名位，你占着好处，说你微词永远没人腰疼。

要不怎么说十有九人堪白眼，人之看人，能看可取的少，所见不及的多。

入宫时日不长，可许多旁人经历大事后的道理，皆因皇宫这座集满人间神仙鬼神的精华之地频繁发生的状况，加之洛棠实则也有刻意点播，使得洛桑飞速成熟，甚至能以旁观角度对权力漩涡中人心角逐有了更透彻的属于他的认知。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想当初太子生母，先皇后家族，累世勋贵，那才是真的亲贵家族。可他家的势力不也在陛下一念一言。如今陶贵妃母家，看着张扬厉害，真算起来也不过是陛下亲手扶植的当朝暴发户而已。’

洛棠的目光从蜗牛收回，睫羽抬了看向说话的哥哥。

‘根深的说拔就拔了，根浅的要刨土也不难。’

转着手里茶盖玩似的，洛桑沉吟下，目光与洛棠对上：

‘源深而水流，水流鱼生，情也；根深而木长，木长实成，情也。只要有陛下的情在，便有叫鱼活游的水，有让果实熟落的木。情在一切皆在，情若不在......’

洛棠的手缓缓按在哥哥手上，使得洛桑话音停住。

‘哥，嫁给陛下，与他在那日花树相见，是我算计好的。’

前世而来的新生，曾经历过种种，始终都是洛棠心中厚厚积尘。

没人不爱干净，他也会想扫去尘土，会在刹那萌生出与谁说说自己的苦，道一道那些委屈，痛快了被谁抱着哭一场，给摸摸头揉揉脸，拍拍身上灰，然后对他说...洛洛委屈了，洛洛没事了......这样的话。

可迎上哥哥惊诧目光一瞬，洛棠的神志也恢复清明，脑子里有个弦紧紧拉回来。

‘人心换人心，我对陛下虽有算计，可情意......从前是七八分掺假，如今么...’

手掌摸了摸自己肚皮，洛棠眼底的红还是涨上来：

‘求仁得仁，甚至他给的远远超过我所求。若没有皇帝身份，若我们是寻常夫夫，那我的情必是十成十了。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我现今能给的也就......’

欲言又止加语焉不详，洛棠在洛桑的审视中，半晌才继续开口：

‘言至情，做事易极近，便少顾他人。我有父母兄长，有族人有家人，还有这个孩子。为了你们，也是为我自己，总得留下三分，未能全抛一片。’

听话到这儿，洛桑也就明白，弟弟说的曾经的七八分做假的情意，如今等于全都成了真情。

同时，与天家牵挂关联的情意中，个人身家族人都会卷入。洛棠的留三分给自己，无非是为家族亲人自保之意。

目光顺着落在弟弟摸肚皮的手上，洛桑眸色深了深：

‘你要留三分意保护家人，可孩儿骨肉，你们父子息息相关，咱们家人为了你腹中小皇子，为了弟弟你，也得全情投入全力以赴才成啊。’

细雨在此刻缓缓停住，零星水滴从檐角滴落。

洛棠看着哥哥，一些释然伴着几丝士气，让他起身：

‘哥哥说的对，我这副样子可怜兮兮的不该只顾影自怜。’

几只鸟儿停在墙头，兀自梳理沾了水的羽毛。

长定殿外暖脚离地，稳稳当当的向着养心殿而去。

随后不久，洛桑也换了衣裳，由双喜跟着攥了出入令牌往出宫方向走。

彼时，昭纯殿中盘盏又开始噼啪作响。

‘好他个洛延年，居然敢告我兄长！’

陶贵妃脸蛋涨的通红，明显给气不轻。

杜燕用眼色叫收拾的奴婢出去，然后凑近：

‘大将军是被牵连，洛延年会这样做自然是为了洛妃。刚刚下头来报说雨才住了洛妃就呈轿子往养心殿去了，他父子行动一致，偏主子您刚刚求了陛下允准让咱们大姑娘入宫，这会儿不方便再出言求情。不过好在......’

‘好什么，现如今还能有什么好事！’

陶贵妃恨恨叫嚣两声，杜燕等她稍显平静后才道：

‘好在大姑娘不日就能来了，殿下有了帮手，那边洛妃孕中不好侍君，要挽回圣心给陶氏也就不难了。’

手攥成拳，陶贵妃脸上的红更重了，甚至开始发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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