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窗口盯着外面的树杈子：“她怎么了？”
姜闯沉思一下，道：“属下也不知道，自从王离去之后，她就时不时这样，有时候感伤一下。”
我听了心下很感动，料想白眉对我如此忠心，从房里追出去，一直追到大厅，就看见白眉蹲在回廊的那根盘龙柱子下，背对着我们，正啃着一只烤鸡腿。
我咳了一声，正好和她视线碰上，彼此都有一些尴尬。
“姜闯说你最近有些感伤……”我欲言又止。
白眉顿时两眼泪汪汪：“少主……鸡腿的味道，确实很令人感伤。”
“是鸡腿太香了。”姜闯倚靠着侧门道。
我嗅了嗅，诚实道：“是很香，不过我不吃别人吃过的，谢谢。”我推开白眉递过来的手，指尖被她啃鸡腿儿弄得油腻腻的。
回廊之外，与我们三人隔着一扇碧玉芙蓉的屏风，已经坐满了饮酒的人，倒影在屏风之上。
姜闯盯着白眉手里的鸡腿，摇了摇头，道：“你是饿死鬼投胎？”
白眉咬了口鸡腿，吧唧两下：“席间太难过，没动筷子……倒是你，我看你吃得最多，两桶饭？”
姜闯大声道：“你放屁！”
两人又吵了起来，颇有唇枪舌战之势，我只得见缝插针：“白眉，蹲在这里吃不雅观，也难怪姜闯总说你了，快起来吧！”
白眉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鸡腿，不太情愿地站起来，她转了个身要往大堂走去，走出去两步，突然盯着客栈门口的方向一动不动。
白眉拉着我的衣袖，手摇得如同恶疾发作：“快猜我看到什么了？”
“另一只鸡腿？”我犹豫了一下。
白眉疯狂摇头，还是抖着手扯我的衣袖，伸出手指了指对面，我先前不过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又勾住她，不经意地一瞥，正好远远地在门口就站着一个人。
“此人确实玉树临风仙风道骨，只是好生熟悉？”我对着远处的人影眯眼，随口评价道。
“少主记性是真不好了。”她道。
姜闯附和道：“确实，王的眼神也不好使了。”
“……真像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吗？”我寻思着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那人又走近了几步，因为他背对着我，我只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颇为亲切，还带着三分醉意。
“喂，男人婆……你再陪我喝几杯！陈小子，小子……你就算了。”
我立马如醍醐灌顶，只不过是倒头一杯冷水泼下来，顿时发凉。
想起来了，原来是他。是那个在驿馆和我大打出手的那个小道士……叫什么来着？关海……他怎么会在这里？我心下无语，好在我当时刻意遮掩了身份，蒙了面，他应该认不出我才是，这么想着，又打量起他，见他毫无察觉，还在自顾自说，不觉好笑。
“小子，你不说我还没发现……之前我救起来的那个敢出手打我、把我心爱的熏风全部喝光，又跑得不见人影的小子，好像也是个弹琴的……？”
姜闯耳朵动了动，立刻道：“王，他是不是在说你？”
我淡定道：“嗯，姜闯，你知道，我一向行事光明磊落，这般偷鸡摸狗不是我的作风。”
白眉疑惑道：“是吗？可我怎么感觉就是在说你？”
“无凭无据。”我冷笑一声，准备避开他们。
谁料那陈毓是眼熟之人，一开始他站在斜对面，关海恰好挡住了他，方才关海一让开，他便一马当先在人群中看到了我，楞是隔着几丈的距离，对我大叫了一声：“啊——你？！”
我一个激灵，白眉眼疾手快地拉住我，“少主，你去哪里？”
“我……”我甩开白眉，忙躲着朝走廊回，这时关海的声音已带上了怒气：“你突然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没看见本大爷现在的心情很是不好吗？”
陈毓被吼了一下，委屈地指着我道：“不是，师傅，是弹琴的……啊不，是高人大哥！喂……？他要走了！”
我暗叫不好，正待想走，关海已经看到了我，“你？！”我不得不抬头，和他隔着前厅的距离对视片刻，他的眼睛微微睁大，愣在原地。
看来这两天他睡得并不太好，看他那副潦倒之色，我莞儿道：“你……认识我吗？”
他踱步过来，把我前前后后盯了一通，目光不善。
“你是薰风午原那个弹琴的？”
我是说是还是不是呢？我疑惑间，他又发现了什么，踌躇了一下，“不对，这声音……”
“驿馆那个戴面具的闷葫芦……还是你？”他没再说下去，牙齿咬得作响。
我微微一笑道：“是啊，真是好巧。两次都是我。”
我也不跟他藏着掖着了，既然他已经认出当日救的人便是我，和他打架的也是我……
“承蒙方才阁下积极表现，让在下无法夺得御城仙士之名。”我道。
他从鼻孔里哼出来一声，倒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身边站着的两个妙龄女子，一个英姿飒爽，正是温宁。那日我醒来便看见她，一身红衣，看起来颇有朝气。而且……温宁还打晕了我，因此印象倒十分深刻。至于另一个……我愣了愣，从眉毛到皮肤，都透露着一股子灵气，姬雪……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正想着，就听温宁道：“原来先前和假仙人在驿馆比试的就是柳衍兄弟？”姬雪便接着道：“原来柳衍公子和楼公子、温宁姑娘他们都认识？”
这也太巧了……我从娘胎里出来都没见过这种巧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
“呃……”我看向几人，揉了揉眉心，“诸位，我还有要事在身……”话没说完，关海身体微微倾向我，一只手勾住我的脖子，“想跑？”
“不……”我仰起头，他身形比我高出一些，“你先放开。”
他挑起一边眉，并没有真的放开，一时之间我和他气氛有些微妙。
许是天色黑了，酒楼里点亮了烛火，一些人三三两两地走出去。
温宁和白眉率即出来打圆场，一个拉开他，一个拉开我，温宁一边大笑着，一面拉关海坐下来，嘴里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你们两个也别如此见外！既然大家都认识，不如坐下来，我找小二弄壶好酒喝！”
有了温宁暖场，气氛缓和许多，我也笑笑：“温姑娘，那我便不客气了！”转头招呼关海，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他道：“关兄，站着累不累？不如我们坐着，吃吃酒？”
他不动声色地坐下来，也招呼我，笑道：“罢了，既然都是熟人，我也不跟你计较。”
我们的杯中斟好酒，酒香全都溢出来。
“嗯，上好的青梅酒！”我呷了一口，浓烈的酒香滑过喉咙，留下青梅的回甘。
小酌了一会儿，南门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把头裹成一圈白巾缠好，边走边打量。此人一看便不是来吃酒的，因此一进来我便注意到他，看他模样不知是谁家的家丁，竟径直走向我和关海，把我们两个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一开口就大声问了：“谁是烧驿馆的？”
关海放下酒，手撑着脸，“有何贵干？”
那家丁似乎是确认了，嘴里喔唷唷一声，又看着我，自言自语地道：“嗯……背上背着个琴……你应该就是弹琴的了，这好认！”
我倒要看他耍什么花招……
那家丁从怀里摸出什么，一打黄纸，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封请柬，他把我们扫视一圈儿，口里直道：“横看竖看，也不过是两个长得好看的小白脸罢了！怎么可能会是御城仙士的胜出者？”
语气非常之不屑。
白眉怒道：“你看不起小白脸？”
我补充道：“是不是重点错了？”
姜闯道：“你敢看不起王是小白脸？！”
我道：“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怎么是小白脸？”
我拍了拍关海，“你评评理。”
他把我看了看，挺认真的眼神，微微一笑：“嗯，他们说得没错。”
我看他挺真诚的，也不好发作，郁闷了一下，我怎么就成那种小白脸了？
那家丁道：“呔！拿去！这是我家小姐吩咐给你们的，来不来随便你们！”
他把帖子扔过来，仿佛我是个靶子，随后便大摇大摆地走出南门，我接过那帖子一看，一股迷香扑鼻，我顿时晕晕沉沉，只不太喜欢。拿过来读道：“百花楼请帖……”
“那是什么？”关海凑过来。
我便拿给他看，他也闻到了那股香味，皱着眉，“怎么香香的？”
我手里捏着请帖，还没说话，陈毓笑起来，拍手道：“哈哈哈！师傅，柳衍大哥，你们有福了啊！这百花楼的姑娘居然主动发了请帖，请你们过去听曲唱戏呢！”
百、百花楼？这种听名字就很古怪的地方，该不会是……我感觉脸一下子烧起来，偏偏关海还不明白。
“这么说，那百花楼就是听曲唱戏的地方？”我抬头，视线和他触碰到。烛火映照下，他的面容非常清俊，五官宛如雕刻般，透着一股子乾清之气。
他是没见过世面吗？还说得那般大声，是想把所有人都引来吗？
我红着脸道：“你能不能小声一点？”
他一本正经地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倒是你，脸红成这样做什么？”
“百花楼，是——”
他面露疑惑之色，和我离得极近，他道：“你该不会……”
“不会什么……？”他越靠越近，仿佛抓住了我什么把柄，“你不会……打算自己偷着去吧？”
这句话本来没什么，但此时我已经脑补了很多不可描述的画面，偏偏他这时候说出来，令我脸上烧红，“你知不知道百花楼是……？！”
没等我说完，隔壁桌的一个中年男子忽然大声笑起来：“哈哈哈哈～白兄，天底下竟然还有人不知道百花楼是什么地方，真真是笑死我了！”他对面桌的那个白兄把酒盏一放，憋笑道：“唉，董兄，董兄莫笑，想当年我们还是黄毛小子的时候，不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对面桌传来狂浪的笑声，两个吃酒的人朝我们看过来，一脸坏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两位公子，这百花楼……可是一处只有男人才能去的销魂之地啊，你二人既来了长安，若不去瞧上一瞧，可是枉虚此行啊——”
我装作没听见，生怕关海再说出什么话来，也不知他明不明白那人话中之意，拉着他吃酒，他吃了几杯，开始推拒，把我的手推到一边：“不吃了，不如这样，一会儿吃了酒，你再陪我痛痛快快地打一场！晚上再陪我去那百花楼好好享受享受……你欠我的，便一笔勾销了，怎么样？”
我的耳朵瞬间有些发烫，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推开他，“众乐乐不如独乐乐，你自己去罢！”
温宁恰好听见我两的对话，脸色一变，柳眉倒立，啪地就把酒盏放下了。
“你、你们……两个大男人，居然公开讨论这种事，实在是太下流了！”
关海道：“不过是听曲儿唱戏的地方，很下流吗？”
温宁道：“你！”
白眉也道：“对啊，没道理你们男人去得，我们女人去不得，不行，我也要去。”
姜闯拉住她，按住她的头：“就你废话多，少凑热闹！”
我默默收回请帖，料想这百花楼也不是那么简单，否则谁会刻意邀请仙士呢？只不过……有这些人在，只怕会妨碍我动手，倒不如趁着夜深人静时分去百花楼探一探……想到此处，我微笑道：“夜色已深，眼下快打烊了，我看诸位都有话要说，不如随我移步柳府，再做详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