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司南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他是这段感情的主动出击者,但他同时也是被动的等待着被选择,这种问题他本打算以后自然而然问出来,却一时没克制好,过早的问了出来。
所以没能听到想要的答案,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没有很失落,似乎在和谢忱建立这种危险关系的第一天起,他就做好了不被选择的准备。
姜司南好脾气地在谢忱手背上拍了拍,岔开了话题:“我来试一下手风琴。”
“好。”谢忱松开了这个过分暧昧的拥抱。
姜司南将手风琴抱着,坐在小窗边,抚摸了一下琴键,温润的手感。
谢忱说:“记得你说过,你的启蒙乐器是手风琴,虽然后来成了吉他手,但对手风琴有特殊的信仰。”
姜司南心里挺暖的,点点头。
谢忱总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多烂一个人,可是你看,他记得身边所有人的细枝末节。
姜司南不免多提了一些:“教我手风琴的纪老师,是个很好的支教老师,兔子崖没有他,就没有我和惊浪、还有那么多苦练体育的孩子们的未来。”
“体育?”
“是啊,纪老师说过,贫瘠地方的小朋友要文化没文化,要背景没背景,但有的是野孩子的生猛。想要出人头地,练体育是绝对的捷径,至少那个年代是。”
谢忱饶有兴致坐下来:“以前没听你提过。”
姜司南淡淡笑了下:“没什么好提的,我从小就不是练体育的料,爱上音乐对我来说很痛苦。”
谢忱似懂非懂嗯了一声。艺术的确是烧钱玩意儿,也不知道姜司南是怎么熬过来的。
姜司南一边调音,一边回忆道:“所以多亏了纪老师,我踏出大山的经费是他赞助的,不过可惜......我没能像他期望的那样,成为乐坛举足轻重的人。”
谢忱别别扭扭宽慰了一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某人的狗屎运,生来就是绝对音感。”
姜司南笑了:“是呀。阿忱你发现没有,你变了~”
“?”
“在开始被叫‘阿忱’之后,你真的变温柔了。”姜司南老不害臊调侃了一句。
“我没有,少污蔑。”谢忱瞪了一眼。
姜司南调好音,将手风琴琴标表面上的薄膜一点点撕掉了,像拆开礼物外层的蝴蝶结那样。
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把手风琴,第一把是纪老师的旧物,当年送给他时,已经有诸多磨损。
而怀里这个崭新的,漂亮优雅得不像话,是他人生中第二个重要的男人送的。
他知足常乐地觉得,自己也蛮幸运的,忍不住翘起嘴角。
拆礼物的仪式感做完,姜司南弹了一首《送别》。
没有原因,只是有感而发。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无论时间怎么推移,他似乎永远在送别,和自己的脚步与梦想送别,和旧人旧事送别。
很快,他要踏上曾经想都没想过的生活状态了,和男朋友一起放逐自我,追寻新的未知和理想。这是多么潇洒疯狂的一件事,他无限期待着危险的浪漫。
谢忱静静听着。
手风琴的音色自带一种时代滤镜,属于上世纪的优雅与时髦,谢忱在姜司南一开一合的摇晃中,仿佛看到了千禧年以前的中国,旧秩序下的文化繁荣。
姜司南还留着上世纪男生最流行的中长卷发,身上的古着衣衫永远那么清隽矜持,指尖的情调总像敞开的故事书娓娓道来。
他好像旧电影海报里走出的音乐家,忧郁地诉说着青春逝去的哀愁。
他眉眼的寡淡遮不住对音乐的渴望,那就是春天细风中的火种,烧不尽,吹又生。
谢忱胸腔里那股陌生的冲动又被钓了出来,觉得蓦然有人往他身体里填了羽毛,心情飘忽又沉重,说不上来的蠢动。
谢忱警惕地环顾,四周并没有拿枪的人影指着他,只有一个静静弹琴的姜司南,岁月恬淡。
姜司南弹完《送别》,又附赠了一首《贝加尔湖畔》。
琴音刚落,谢忱张张嘴,声音已经从喉结滚落:“我......”
哒哒哒,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思绪混乱的下文。
他甚至松了口气,忙去开门。
门外站着宋娴,正好奇地往里看,目光精准投放在姜司南身上。
姜司南恍然抬头,抱着琴不好动作,只是友好地打招呼:“宋太太。”
宋娴的笑意让他看不明白。
谢忱干咳一声,小声道:“她已经知道了。”
姜司南大惊,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收了琴,尴尬地再次打招呼:“宋太太好。”
谢忱回头跟宋娴笑,眉眼间有小孩子的得意:“mummy,看来你猜到了男主角。”
宋娴抹嘴微笑,低头翻包,拿出一样东西。
盒子里是一枚钥匙。
“以后我是不是可以正大光明邀请姜生教我做甜点了?”她晃晃钥匙,塞给了谢忱,示意谢忱拿给姜司南。
这不是别的,正是浅水湾的花园小门钥匙。
姜司南无法不感到局促,甚至不敢看宋娴的眼睛。
他知道香港曾作为文化前沿的城市,人们的思想交融开放,对同性恋者有着极大的包容。但宋娴作为男朋友的非传统意义上的长辈,他没办法不局促,何况他还比谢忱大了那么多岁,都可以叫宋娴一声姐姐了。
他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他和看起来成熟的谢忱年龄差距如此巨大,这是之前他一直在忽略的事实。
“mummy,你吓到他了。”谢忱直言不讳道。
宋娴那双还跟二十多岁小姑娘似的眼睛里噙满促狭,无辜道:“有吗,姜先生?”
姜司南只好谦逊摇头。
宋娴突然跳进来,手背后,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女初次闯进男生宿舍那样新奇。
姜司南听到她说:“是不是我来的不巧,打扰到你们了吧?”
“......”姜司南求救地看向谢忱。
谢忱无奈地扳过宋娴肩膀,往门外推着走:“是啊是啊,知道还硬闯。”
宋娴朝房间里的姜司南wink了一下:“姜生,我下去唱歌,有时间去浅水湾看看今夕吧。”
请走了宋娴,谢忱不自在地把额前的发往后撸:“你了解的,她的性格一直这样长不大,定格在我出生前。”
姜司南应和着点头:“挺好的,很可爱。”
“好什么,总被男人骗。”谢忱讪讪道。
姜司南不好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一下,算是宽慰:“阿忱,已经过去了。”
“嗯,我知道。”谢忱听进去了。
宋娴在还是少女的时候怀了她,一辈子都被谢天他爸毁了,至今还能保持坚韧鲜活,简直就是奇迹。
宋娴不希望他永远活在仇恨里,否则他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找那边麻烦,井水不犯河水已经是他最大的底线。
姜司南依稀记得谢忱在宋娴来之前似乎有话没说完,但看谢忱已然没有了继续的意思,便罢了,将手风琴收好,转身道:“阿忱,我很喜欢这把琴。”
“你想带上它出发吗?”谢忱问。
姜司南眼睛亮了亮:“可以吗?”
谢忱思忖片刻:“我想办法。”
“谢谢!”姜司南笑笑,知道骑行不太方便:“带不走也没关系,不用太为难。”
他走过去,站定在谢忱面前,抬头看他,暖栗色的瞳孔清澈见底。
他现在要回答谢忱惴惴不安的问题。
“阿忱,还记得老师曾经跟你说过吗,请享受年轻的一切,爱也好,恨也好。”
“你没有不配,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我赌,我没有在赌。我只是从始至终都信任你,你值得所有人把背后交给你,这是你自己没有发现的闪光点。”
“我听说,你为你嘴里那个笨蛋弟弟打了一学期的架,晚上你会护送小婵回外校宿舍,还陪杨今予跳进火海救琴。姑且他们都是自己人,这样做无可厚非,可我还听说,你因为看不惯一个不认识的同学被霸凌,惹到了很麻烦的人,这是为什么?”
谢忱蹙眉:“......”
“你根本就不像你说的那样,没有爱人的能力,你有,有很多。”
谢忱干脆捂耳朵,没好气走开了:“是闫肃吧,肯定闫肃说的,除了他没人这么爱多管闲事。”
姜司南还在继续鼓励:“如果在你眼里我真的需要保护,那么我也绝对相信,你会做到很好,无论环境多恶劣。”
谢忱煽情过敏严重,已经想撞墙了。
姜司南好笑地跟过去:“阿忱,老师在跟你讲正事,不要这么抗拒。”
谢忱幽怨地瞪姜司南,在想办法堵住这张嘴。
姜司南多年的教学生涯,太清楚谢忱是个什么样的男生。
男孩从小就惯常会做守护方,安全感来源于他给出多少,而不是别人回馈多少。
这几乎是一种回避依恋的表现,别人的好他会下意识推开,可他却不允许别人推开他的给予,就像他一开始认为杨今予不再需要他了那样,把敌视都丢给了抢他保护位的小闫同学,把颓废都揽给了自己。
如果谢忱潜意识里对“被需要”的渴求,能在保护男朋友这件事上得到实现,那他不介意适当示弱,扮演好被保护的人。
姜司南这样想着,扯了扯谢忱的衣袖:“所以你会保护好我吗?我没有野外经验,是个新人菜鸟。”
谢忱冷着脸,坐在上下铺的滑梯口,“昂”了一声:“不用你说,你一看就是个等着被吃的家养兔子。”
姜司南半蹲下,双手抱膝看对方,笑了笑。
“男朋友。”他小声叫了一下。
谢忱不情不愿正眼瞥过来。
“请多指教。”姜司南说,并递出了一只手。
时光好像倒回了半年前,他们刚在香港邂逅的夜晚,姜司南说,握手言和吧老板,为了共同的朋友。
半年过去,这个凶神恶煞不会表达爱的男生,依旧这么好哄。
这次姜司南说:“像每一次练琴那样就好,你来控制风向,我来做指南针。”
谢忱一把将姜司南拉进了滑梯里,捂了他的嘴,烦得眉角那颗钉子都黯然失色。
烦归烦,姜司南的后脑勺到底没着地,软软的摔在了他的掌心。
一如往日某个傍晚,夕霞满天的天台。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作者有话要说:姜老师多年【不良少年驯服师】的经验真是越来越娴熟了......虽然用的地方有点歪一不小心容易被吃23333
出息了,有点钓鱼本事在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