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宋敛霜像刚从冰窟里被打捞出来，无法操纵思绪、无法驯服肢体。

被那样抱着，她冰冷冷的身体冰冷冷的心脏，竟出现了一瞬而过的暖意。

三息之后，宋敛霜抬起手，推开了闻声。

“我没事了。”

宋昭昭也过来了，一脸担心又不好表露的别扭，问道：“没事吧？”

宋敛霜已经收拾好思想和□□，“嗯，没事。”

一样的答复。

老陆和赵律也挤过来。赵律围着她左三圈右三圈：“霜霜霜，你真的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惜如。”

老陆直朝她树大拇指，“嘿，真厉害！”

“有没有哪里感觉不对劲？这是几？”赵律担心地不得了，都不结巴了。

“别闹，惜如，赶快休整休整，继续上路吧。”

闻声抱着臂，不忿地想，她怎么不叫我知意？

知意……知意……

反正她知道，蜃楼没动到她要害的地方。

充其量，就是让闻知意从前喜欢狗，现在却喜欢猫。

她们不幸遭遇到了蜃楼，她们却又足够幸运。

蜃楼过去了，天色仍然是暗的。

视线也依然受阻。

“根据我的计时器，现在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已经是永结之地的夜晚了。”

老陆看着大家收拾东西，“晚上远比白天更诡谲和危险。”

“我们因为蜃楼耽搁了时间，我刚刚看了地图，差不多还得走一个时辰才到第四个休息点。”

“崽子们，我们要走夜路了~~~”

也许是刚刚才死里逃生，大家情绪都很激昂。老陆振臂一挥，小队又继续兴高采烈地前进了。

可惜这片刻的热烈，也马上被寂静的沙漠吞食。

黄色的沙子被阴云后朦胧的月色，添上一层惨淡的白光。

走着走着，有人突然出声了：

“看——”

是王圣之在传音，“前面好像到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隐隐有不同于黄沙、生机勃勃的绿色在微弱月光下闪烁。

“真的！到了！”宋昭昭喊。

第四休息点就是一处位置固定的小绿州。黄沙中美丽的绿宝石，可爱的小纽扣。

“天神啊！”

她们走近了，果然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

就在大家散了队形，一股脑地往里冲时，老陆在众人心头大喊，“等等——”

他这一喊，给所有人警惕心喊了出来。所有人都定住身形，转过身，眼睛滴溜溜看着他。

“咳，孩子们等会~”倒给他看得汗毛竖起来了，“先试试真假。”

对的，第四休息点是目前，她们要去到的最神奇的地方。

它的位置是固定的，但它的假身到处都是。

进入到假的绿洲草地，他会欺骗你的一切感官，让你以为你到了真的草地。

可事实上，你仍然在荒原，脚下踩的仍然是沙子。

“来来来，”老陆站在草地边缘拍手，“大家都围过来看着。”

她们凑过来以后，老陆摸出一个水壶：“都盯紧了噢~”

他伸进一只手，把水流倒到草皮上。

“怎么样？”

“在草上。”

“草上。”

“……”

“渗进去没了。”

最终草和沙，四比二。是假的。

“别灰心，假的都出现了，真的一定也就在附近。”老陆收起水壶来，“加油~”

“加油……”

绕开这处假草地后，她们相继又遇到了三个草地，可无一例外，水流实验总有至少一个人看到的是沙地。

“老陆，我们真的找得到绿洲吗？”宋昭昭小声问道。

正所谓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连续的迎来希望，却又被告知是虚假的希望，真的很容易让人自我怀疑。

“万一哪次，我们的眼睛看错了，”王圣之道，“我们其实已经错过了真的绿洲，怎么办？”

怎么办？

“一直走呗，还能怎么办？”

“大不了再往里，咱们去见识见识第五个休息点~”老陆以他一贯轻松顽皮的语调答。

“绿洲肯定是有的。我们错过了也没关系。”

他给小崽子们打了一阵强心剂。

但他一直在看地图、摆弄指南针。隔不了三分钟就要拿起计时器、地图，或是指南针，掰弄一番。

众人一直在这样的，发现——惊喜——验证——失望——继续寻找，之中循环。到最后她们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盼望看到绿地，反而害怕和抗拒。

“前面又有一个，会是真的吗？”

“是在地图上的那个地点吗？不是的话我们还要验证吗？要不直接走吧？”

她们去了。

这次验证，宋昭昭看到的是沙地。

“看吧，根本又是假的！”

“地图会不会错了？真有这么一个绿洲吗？”她抱怨起本地人绘制的地图，“要不然我们怎么可能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

其实走的久了，她们也不感到怎么累。让大小姐毛躁起来的，是她们被这绿洲的替身反复愚弄。

没人责怪她不能坚持。

大家心里也一直徘徊着这些抱怨，她只是替所有人讲了出来。

正当她还欲继续抱怨，眼前的绿洲一闪，一只灰扑扑的东西凭空窜了出来。

老陆拉着她的胳膊，带她转身避过：“小小宋，你学艺不精——”

“我只是、”她被老陆推给了王圣之，“我只是一时不查！”

她确实大意了，心脏现在还在急速跳动。

老陆对上了那大灰影。众人才看清，原来竟是个佝偻瘦小、邋遢破烂的人形。

他们打斗的着一会功夫，里面又窜出来好几个小矮人。他们都手持武器，身上染着血。

众人迅速和小矮人对上。

不一会儿，最先出来的那人，就被挺着将军肚的老陆摁到了地上。

“你们跑什么？”他问那人。

那人操一口流利的南海话，叽叽呱呱一通，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人见他听不懂，就一脸急切、跪下来朝老陆作揖，指指后面又抹抹脖子，做出一幅嘎了的样子。

“你说后面有人在追杀你们？”

那人闻言直点头，并再次把手举在头前，祈求老陆放他们走。

“都停下——”

老陆发话了。

“后面的是什么人？”他又比比划划地问。

那人作出骑马挥鞭的动作，伸手把空气抓到囊中，再次用手抹脖子。

“他们是永结之地的沙匪？！”

那人又忙不迭地点头。

老陆狐疑地松了手，站起来。

那些人匆匆朝他作揖朝拜，又一股脑地散入黑夜。

看着他们走远，王圣之走过来问：“他们是什么人？”

老陆眯着炯炯有神的眼睛，答：“不好说。”

“他们说里面有沙匪。”

闻声抱臂：“你认为，他们本来在休息点休息，然而碰上沙匪了？”

永结之地，禁飞禁窥视。除了此地太邪门，这里十分适合藏污纳垢。

那些在修真界犯了罪或是结了仇的、无处可去的逃犯，来到这儿，除了永结之地本身，再没有什么能够审判他们。

“所以这是真的绿洲喽？”闻声问。

“再试试——”老陆把他们召集过来。

这一回再倒水，众人眼也不眨地盯着，尤其是宋昭昭。

她再次不顾形象，用手撑开了眼皮，生怕自己看错了。

“欸！有了有了，水没有快速渗下去！”她兴奋地抓住一旁王圣之的手，“水挂在草上了！”

这回全员一致通过，这处绿洲就是真的！

宋昭昭兴奋极了，抬腿就要往里走。

“且慢——”

沿着草地的另一边，黑幕里缓缓走出个高头大马的身影。

那是一只鼻子喷火、身躯透明，映出一片黄沙荒漠的俊美马匹。

马背上坐了个人，那声且慢就是他喊出来的。

随着那人的靠近，身后陆续又出现几匹透明的马匹。

闻声握着师姐的手，感觉到她绷起身躯警惕起来。

——遇见蜃楼过后，师姐让她牵了一路。

宋昭昭被老陆拉回来护在身后，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再近一点，那人下了马。

微白的月光洒在他脸上，白白净净眼神明亮。还是个熟人。

“浣生？！”

这小白脸难道不光是什么神神叨叨的圣子，还加入了沙匪？！

“哟，美丽的红雾果姑娘，你们好！”他快活地跟宋昭昭，还有闻声她们打招呼，“又见面了~”

“你这是？？”宋昭昭在老陆后面问他。

“我们在追击沙匪——”

“你们在追击沙匪？？？”

和那小白脸一队的人，坐在马上，和他叽里呱啦地交流了几句。而后他们便驾着马，朝那伙人逃走的地方追去了。

浣生一个人，牵着属于他的那匹无形之马走过来：

“保卫城市和平，这也是我们神职人员需要参与的事啊~~~”

额，那你们教的业务还挺广。

闻声给其他人介绍这位古德城的天教圣子。

“你们好，我的阿贝人朋友，你们要进去这个绿洲吗？”他问。

“是啊，小圣子，”老陆答，“这里面有什么不妥吗？”

浣生长了张亲和力十足的脸，他甜甜一笑：“请你们不要进去。”

他拉众人来到无形之马前：

“空马可以告诉你，这是狡猾的绿洲的假身。”

他们随着他看去，果然，透过透明的马的身躯看眼前的绿地，根本还是一片荒漠。

“哈哈哈，果然！”老陆放声大笑，“好小子你可是帮我们忙了。”

宋昭昭脸色涨得通红。她看错了，差点害了大家。

浣生拍拍马匹，空马温驯地甩甩尾巴。

“你们要去真的绿洲吗？我可以带你们去。”他和善地微笑着。

“那就有劳圣子小兄弟了？”老陆哐哐拍着他见了一面的小兄弟的肩，“走着！”

路上，知道了他们也碰到了那伙沙匪后，浣生给他们讲了那伙人是干嘛的。

“他们不是普通强盗。”他说，“他们是外来盗贼。来古德城，掳掠儿童。”

据浣生说，他们城防护卫队早就注意到了这批人。

在城里的一次行动中，已经抓获了他们一部分人了。剩下的这部分无处可逃，跑进了永结之地。

“刚刚那伙人冲我们讲南海话。”老陆告诉他。

“是啊，”浣生眼睛微眯，兔子般的脸上闪过狐狸的神色：“他们里边，有南海人。”

“还有从永结之地跑出去的疯子。”

“所以他们对这里面很熟悉？”

“对喽，红雾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