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快来!”
“阿清,莲子酥!”
“阿清,阿清,你在哪里......”
脑海里回响着稚嫩而又熟悉的声音,最后一句哭腔透露着主人的绝望,是她自己的声音。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狰狞,晏清焦急地呼唤着她,“阿霁,阿霁。”
现实取代了脑海中的虚妄,燕晚霁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重新找回了落在地面上的感觉,而那些飘散的思绪也在慢慢归位。
“你刚刚叫我什么?”回笼的思绪再次清晰,这个称呼让她的灵魂颤栗,有很重要的人也曾经这般呼唤过她的姓名。她仍然记得刚刚遇见谢钰的时候,她的亲人们才刚刚离世,像只黏人小狗一样的谢钰自来熟地就唤她做阿霁。
祖母唤她阿奴,府中侍女侍从皆唤她大小姐。可“阿霁”这个名字就像是刻在骨上一样,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人这般唤她过。谢钰这么一叫,诡异的,那个封闭的小孩打开了心里的一个角落,纵容这只小狗在这个角落探索。
兄长,母亲,父亲,阿清,阿霁......她深深看了晏清一眼,想要把他与祖母,下人口中的故人进行比对,却一无所获。那些重要的亲人朋友都死在了背叛和敌军手中,哪怕她忘了,自有祖母逼着她记住这些人的仇。而那些没那么重要的,无人提及的,真的会让她记得如此深刻吗?哪怕已经遗忘,可脑中却倔强地不肯忘记那人的残影。
她和小公子从前肯定认识,她殷切地看向晏清,希望他能拨散她心中盘绕已久的迷雾。可询问一出,晏清就开始躲闪她的视线,只道:“大将,我瞧你方才失了神,情急之下才......”
燕晚霁不语,她垂下眼眸,好似在整理方才自己过于外泄的情绪,道:“这样啊......”
晏清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敢叫自己失控。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承认自己是燕府晏清的资格。
可他的呼吸一滞,因为燕晚霁抬起了头,眼里没有失落,满是释然和坚定,嘴角还有一抹泰然的微笑。晏清的心开始疯狂地跳动,这个表情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她一定是确定了什么,至于是什么,他又是期待又是恐慌。
小公子,不,是阿清。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觉得阿清不愿对她说谎,那般慌张的神态反而让她确定,之前他们定然是认识的。而且于她而言,阿清是个很重要的人。至于为什么他不愿意承认,燕晚霁并不着急。
她很有自信,他们还会有很长的时间。总会有一天,阿清会心甘情愿地告诉她,那些过往。
燕晚霁向来是个直率果敢的人,去爱与被爱是人生来的自由。哪怕背负许多,思虑许多,她依旧要大大方方去爱。爱了若是无人叫停,她便是不会放手了。燕晚霁舔舔虎牙,目光幽幽锁定了眼前慌乱的人。
晏清不由得心脏飞跳,有种被大型捕食动物锁定的感觉。他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轻轻捧起燕晚霁的脸颊,细细查看着她的状态,再三确定无事后才安下心来。
“已经可以断定獠牙就是少女失踪案的元凶,之前失踪的少女都被他关进了一个黑屋由獠牙亲自看管,连之之都不能送饭进去。根据之之送去的食物来看,黑屋里活着的人数是固定的,这意味着之前失踪的少女都凶多吉少了。”
晏清对此早有准备,但在询问之之后,也不免心里发涩。
“提刑司与燕家军应该都在外面待命了,我会想办法探察被关押的受害者们的具体情况,阿清你就在这里等着接应魏见......”
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人,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发难,还有多少无辜的少女会遭到毒手。燕晚霁翻身下床,原地跳了两下,活络了身体。刚刚解开软筋散的身体还有些发虚发软,但已经足够了。
千金楼本就是破败的,鬼茶的生意明显出了问题,留在这里的人手不会太多,况且她还杀了好几个。若是再匀出一个去守着洞口,不仅不是魏见他们的对手,而且无济于事。他们这里是计划周全,人手充足的,胜算在侧,若不是顾忌着洞中的火药,早就全都拿下了。
见到晏清欲言又止,燕晚霁明白他是有话想说。确实,这件事情充满了谜团,他和獠牙是如何相识的,又是怎么知道鬼茶的,小漂亮又是谁?小公子不是鲁莽的人,他不会武功,又敢身陷困境,不在乎那些还不服他的下属是否有用,所以他的后手是什么?但这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晏清也明白时间的重要性和不可控变数的危急,最终没开口,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燕晚霁在笼角翻出一件朴素的外裳,胡乱穿上,任凭那腰带乱七八糟地垂挂着。晏清垂下眼,勾上她的腰带,摩挲着为她系好,甜甜的熏香凑得很近,热气吐在燕晚霁的额头。
晏清没有提出要同她一并去,他不会武功,现在随她去了也是拖后腿。
两人一时无言。
“......他或许怕火,我不确定,只是有可能。他心中有悔,或许......”
或许,他不敢点火。
人不是一瞬间就能畏惧某样东西的。在只有一人的黑夜里,那些记忆的片段将会一点一点堆积愧疚和恐惧,人就会在不知不觉当中改变自己和身处的环境,或者在某个瞬间改变选择。
没有佐证,但是会是危急时刻观察的方向。燕晚霁嗅到了一丝机会的味道,她的直觉和观察力向来惊人,帮助她在那些濒死的时刻全身而退。
燕晚霁抬起头与他交换呼吸,抹平晏清紧皱的眉头,“我会带着你们回家的,不要担心。”
晏清闭上眼,牵起她的手,印上虔诚的一吻。
我永远相信你。
他在心里说道。
燕晚霁从头上摸出一块异形玄铁,一头极尖,一头钝形。她毫不犹豫地走到锁头前,将钝的那头对准锁芯,紧握着玄铁的中间用力击穿。锁芯被破坏,锁头应声而落。这群暴徒太自信了,没想到这世上能有破开特殊材质锁头的东西。不巧,她随身就带着一个。
她轻转玄铁,握住钝形的那端,手自然下垂,尖端的银光凛冽,随时准备取人性命。
“那么,我走了。”
燕晚霁跨出鸟笼,像是想到什么,她转身看向晏清,笑道:“记得吃莲子酥。”
然后她就再也没回头,就像从前的很多次那样。但是晏清已经不会再因为看到她的背影而惊慌了。他打开包着莲子酥的油皮纸,轻尝一口,又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怀中。
那封信没被他收入怀中,晏清轻挲着信纸,洞穴里又只剩他了。信纸抖了抖,还是被打开了。
他从信头读到信尾,然后在信尾顿住,展开信纸的手无意识地握紧,手上顿时青筋暴起。
信不是他写的,前面的内容全部一样,唯独少了最重要的那段。
他有些暴戾的神色与那张谪仙似的脸格格不入,洞穴昏暗的月光通过鸟笼闪烁在他脸上,满是阴森森的鬼气。
“你有杀意。”
被堵死的洞竟钻出一个人,他走到笼前拾起被撬开的锁头,有些惊奇。晏清没有分出一丝眼神给他,还在死死盯着被调换的信,活像个男鬼。
“外面什么情况。”容貌艳丽的男鬼终于开口了。
“你那群部下和燕家军一起来了,燕家魏见带的队,守门的那几个刚刚被撂倒了,我趁乱混进来的。”
那人丢下锁头,继续问道:“燕家那位大将呢?”
“已经先行一步了。”
“那我们也走吧,去接她回来,这洞里还是太黑太冷了。”
隐秘行动的燕晚霁躲避着月光,借着洞穴的昏暗顺着獠牙离开的地方潜行,全然不知鸟笼里发生了什么。
“那娘们能摸到这里来,证明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应该带着鬼茶马上撤。”一个青衣大汉的声音幽幽传来,“她杀了我们那么多人,等撤出去,就放把火,连同鸟笼里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一起炸死。”
另一个人狠狠踢他一脚,紧张观察了四周,小声骂道:“这话让獠牙那疯子听到了,还不知道怎么折磨你,他拿那人当宝贝疙瘩一样,如今就差最后一批就能道成。”
青衣大汉冷哼道:“你还真信那人能复活?獠牙杀了那么多人,放她们的血画法阵附在枯骨上。那惨样,就连我见了也觉得可怖。不过都是天师为了控制他编的谎话......”
“可天师的夫人真的活过来了。”
洞穴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一人的喃喃声,“如果那也算活过来的话。”
燕晚霁暗暗记下了这诡异的对话,她屏住呼吸,确认了只剩那两人在守着。燕晚霁侧手提起玄铁,压低身子和脚步悄无声息地绕到两人身后。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一人的嘴鼻,一把将尖端刺进大动脉,顿时鲜血喷涌。不等另一人反应,一个扫堂腿放倒他,在他目眦欲裂的眼神中将玄铁刺进了他还没闭拢的喉咙中。
一击穿喉。
她漫不经心随意擦拭掉脸上溅到的血液,打开了那扇隔绝了低声啜泣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