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若没想到杜管事会给她们上课。
四年半里,杜管事从未正经地在课室里上过课。相比先生,她更像是“古代导员”。
她的行事一如既往的直接且冷淡,“今天由我给你们上最后一课,□□。”
南若瞳孔一缩,其他人已经诧异地议论开。
“□□?藏什么毒?”
“为什么要□□?”
“毒能藏到哪里?”
她淡漠的眼扫过下面八个青春正好的少女,四年半,日复一日的学习,好吃好喝的将养,足够将当年从各地搜罗来的黄毛丫头养成气质不一的绝色少女。
“首先,我来回答藏什么毒的问题,很简单,就是你们心中所想的那个答案,这个毒自然是能致人死的毒药。”
八人脸色一变,都安静下来。
“至于为什么要□□,你们自己是如何想的?”
下面沉默着,好一会儿甲二战战兢兢道:“杜管事,我们是要……去杀人吗?”
南若看去,她眼里已经泛起水光,娇嫩的嘴唇颤抖。
还记得当年闲聊时她曾说起,自己最大的愿望便是以后开个铺子嫁个老实男人。
杜管事扫去一眼,“你想多了,杀人的事自有人去做,你们比他们的作用大多了。藏起的毒药是为了给你们自己用的。”
“我们……自己用?”
甲二惊恐地瞪大眼睛,其他人也难以置信。
杜管事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讥诮,“怎么,好声好气养你们四年,费尽人力物力财力将你们培养的琴棋书画甚至功夫样样精通,你们以为这些都是白来的?”
说着骤然提高嗓音,“天上没有掉馅儿饼的事,希望你们摆正自己的位置!”
八人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化为沉寂,但每个人的情绪都很不好,浑身笼罩着一层阴霾。
杜管事一一逡巡着她们的神情,“你们也不必如丧考批。当年就曾说过,你们其中的佼佼者自然有机会过上比现在好十倍百倍的日子,富商夫人能做得,官员家眷也不是没机会。你们只需在享受富贵生活的同时,帮我们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
果然,随着她这番话落下,许多人慢慢记起曾经听过的话,原来是真的?
大家顿时转忧为喜,眼中亮起光芒,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有更加耀眼的野望。
甲二也大大松口气,劫后余生的朝着南若挤眼睛,眼里全是充满西翼的光亮,南若朝她笑了笑。
杜管事将一切看在眼里,继续道:“当然,若说其中什么危险都没有那是在骗你们,但只要你们足够聪明和细心,用上你们学的这些手段,自然能化险为夷,若是有那实在倒霉的,藏起来的毒药便是你们最后的退路。”
所有人都听得极其认真。
“一般来说,□□的方式有这几种,一,藏在牙齿中。到时候会选定一到两颗后牙,牙上打洞,然后将封蜡的小药丸藏进去,再用一种极细微的机关扣住,平日不用搭理,万一用到,只需舌尖用巧劲顶开机关咬破药丸即可。”
“这其中涉及到不少细微之处,现在单凭听你们也不懂,等往后需要你们牙中□□时自然会知道。”
有人忙问,“杜管事,藏在嘴里好危险,万一意外咬破了怎么办?”
杜管事道:“这种方式已经用了几百上千年,你们能想到的事情早有人考虑到,其中关键便是我说的那些微妙机关。”
大家听了放松了些。
“第二种,藏在衣领处。这种一般会在衣领上有个特制的领边,里面有个夹缝,上面有口子,将毒药粉或者药膏放进去,需要的时候用口水濡湿,毒药自然入口。”
有人问:“杜管事,为什么不用药丸?”
杜管事:“因为药丸有些明显,若被人不小心碰触发现就白藏了。”
那人点点头,恍然大悟。
南若却想,女子衣领这等私.密处谁会不小心碰触?面上不显,心中冷沉一片。
“第三,我们的贴身饰物。”
杜管事揭开案几上一个托盘上的绸布,露出里面几样东西。
“头一个,口脂。”
她拿起雕花的扁圆铜盒,揭开后露出里面鲜红的口脂,“这一盒口脂都是有毒的,平时当然不能用,用时只须涂抹在唇上,自然会吃进嘴巴里。”
“再一个,簪子。”
放下口脂,拿起一根银簪,一头是缠枝花,一头十分尖利。
她先扭了扭那缠枝花,在少女们惊讶的目光下,原本微微闭合的花朵打开,露出里面比绿豆还小的药丸,杜管事拿出来,“这是一处。”
又将簪子扭了扭,竟从中间断开,里面中空,她微微倾斜着,从里面滚出一粒药丸,“这是第二处。”
“第三处在这里。”她指了指簪子的尖端。
杜管事转了转簪子,又拿下来让大家细看,只见簪子尖头上有一条细黑线,明面上那是从簪尾处的花朵下延伸下来的藤蔓纹,但经她讲解才知道,原来那细线的尾部是一处缝隙,里面塞了密实的毒药粉,只要用这里划伤皮肤,药粉进入伤口,人会即刻毙命。
她又接连展示钗寰、手镯、禁步等饰物□□的方式,可谓是五花八门精妙绝伦。拥有这些东西的人想要自尽可真是防不胜防。
最后她道:“向各位展示这些手段不是要送你们去死,而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各位。”
“我们将各位培养至今,当然不想让你们出师未捷身先死。你们的去处、你们要接触的人、你们要做的事,都是经过多方考量的,就是为了大家都能长久。”
她收拾着案几上的东西,漫不经心道:“但再万无一失的计划也挡不住意外出现,或者你们自己不小暴露、或者你们接触的人突然露出另外面目,你们在想尽办法无法逃离之后用这招作为退路,免受皮肉之苦,其实也是种解脱。”
“而且,这里面的药并不一定是毒药,除非你们接触的人十分危险,否则我们会有假死药,到时候供你们脱身,再换个身份照样自由自在过日子。”
说着朝大家露出个放心的浅笑。
她这番话可谓处处为大家考虑,即便还有人担忧,也畏惧死亡,但在听到可以假死重生之后连最后一点忧虑也放下。
个个怀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笑嘻嘻的互相交流着毒药藏在哪里合适。
南若也和甲二凑到一起低声说笑,余光注视着杜管事,见她脸上浮现淡笑,显然十分满意。
“好了,接下来叫到名字的各位,可以跟着你们赤莲先生离开了。”
娇艳如牡丹的赤莲先生含笑走进课室,大家忙笑着和她打招呼。琴棋书画四位先生对她们都算得上友好和尽心,因此大家也很喜爱她们。
南若脸上带笑,心中却愈发沉重。
“甲三、甲四、甲六、甲八、甲九、甲十。”
一个个鲜花般灿烂的少女怀着各种期盼的心情站起来,南若强忍住复杂的情绪看着她们,心里晃过无数想法,但在杜管事略过她和甲二时停滞一瞬,接着是不解和诧异。
赤莲朝她们招招手,“六位好妹妹,跟我走吧。”
六人走过去,甲九边走边回头,有些慌张地问,“杜管事,甲二和甲十二不与我们一同去?”
杜管事扫了眼疑惑的两人,道:“她们和你们不同,你们跟着赤莲先生先走吧。”
甲九张了张嘴,在身后人的推搡下走了出去,直到身影消失前,也一直在回头看南若。
南若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她从杜管事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心里并不觉得庆幸,她极快地思索她们两个被落下的原因,她应该是还太小,甲二是为什么?
她如今十五岁,花儿般的年纪,模样更不必说,且她功夫也不错,人虽然有些傻气,可其实也聪明,许多东西一教就会,真要算起来,她现在是甲字号中数一数二的那个。
她想不出,只能和甲二一起送其他人离开。这一别说不定这辈子都无法再见,毕竟是相处四年的姐妹。
“你们俩坐下。”
杜管事冷着脸阻止两人,两人疑惑地互相看了眼,犹豫着坐下。
杜管事走出课室和赤莲说话,甲二环视一圈空荡荡的课室,撑着脑袋看着南若,有些落寞道:“十二,我们就这么分开了吗?”
南若看向门外,还能看到女孩子们欢欣跳跃的裙琚,像是要展翅高飞的蝴蝶。这一刻她们眼里只有未来的美好,却忘了自己翅膀的脆弱。
当然,她也是如出一辙的脆弱。
“应该是吧。”她轻声说。
“也不知道我们俩什么时候能出去。”
南若没说话,她觉得应该不会很晚。
这个时机比她以为的还要快。
赤莲带着六人走后,杜管事很快又回到课室,甲二忙坐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后面跟着一位南若从未见过的劲装男子,只一眼,她便知道这人不好惹。
“甲二,甲十二,你们跟着他走。”
甲二有些激动又不安地站起来,南若呼吸沉沉,问杜管事,“我可以去和我的朋友告别吗?”
杜管事冷淡的眼落在她身上,她明显感觉到那一眼的不同,可她说不出哪里不同,心跳不由自主加快。
“你朋友是谁?”
南若默了默,还是道:“伯一。”
杜管事淡淡道:“你放心去吧,若有什么话我可替你转达。”
南若想,伯一应该还在这里。
她面上有些失望,又笑道:“那烦请杜管事替我告诉他,我会再回来看他。”
“嗯。”杜管事颔首,侧身让开路。
两人跟着男人往外走。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她们身上穿着上好的棉衣,但一到外面仍旧被寒风刮面,两人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男人的脚步很快,两人只能匆匆跟上,她只来得及迅速看了眼这个她呆了四年半的地方。
辽阔的演武场对面就是伯字号课室,可隔得太远看不清,她也不知道伯一他们有没有看见她。
直到走到大门处她才收回目光,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她又想起初来那日。那时的惶惑和不安恍如昨日,埋葬三个小生命的地面没什么不同,但上面已经刮过四个春秋的风,落了四个冬夏的雨。
她想,总有些什么是变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