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姜舒在心中苦笑一声,因为他自己在脑子里盘算了一圈,也没有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公司下场保人的价值所在。
刚毕业那会儿公司给他找了一个电影男主的试镜,谁料试着试着就试到饭局上了,那部电影的名字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那个导演的脸他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光头,漫长的脸型再戴个黑框眼镜,属于新生代导演范畴,但是油嘴滑舌的程度比一些四五十的大叔还要令人反胃。
饭局上好为人师的光头字里行间的暗示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用自己手里的东西做出公平的交换。
那时候姜舒才二十二岁,正处于路见不平一声吼,人不张狂枉少年的阶段,在光头导演吧沾了自己恶心口水的香烟抵到他嘴边的一瞬间,直接拍桌子走人了。
然后他就被换角了。
不论公司知不知道其中的实情,反正「不听话」这三个字算是正式跟他姜舒的名字挂钩了。
之后他又做出了不少让柳纪头痛不已的「蠢事」,并且成功把自己的事业越作越死。
直到这一次,因为偷偷面试男二号的产生的种种化学反应,导致他彻底把自己的人生作悲剧了。
唐师师在业内可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人温柔善良,演的所有角色也都是如出一辙的正直敦厚。
出道小二十年零绯闻零黑料,好不容易爬到男主角的位置便一命呜呼,是个人都会觉得可惜。
而姜舒就不同了,作为近两年的热门人物。恋情瓜、耍大牌、霸凌工作人员的负面消息满天飞,各路yxh的宝脏男孩,对家粉丝谈起黑料如数家珍。
就连电影放送片花,都有人带节奏说他本色出演。
熟知人类物种多样性的姜舒看到这种因为角色行为而上升到演员本身的蠢蛋言论时只当是个笑话。
可是现在想想,之前种种觉得无理取闹的鬼话,竟然化出了实形,变成压倒他名声的一根又一根稻草。
大家说唐师师是好人,姜舒又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才会无所顾忌地接受唐师师的热情邀请,听从他的指挥将手机留在船上。
他怎么可能会有心机去怀疑一个为自己多次解围的好大哥?
齐安志在酒局上暴露出的猥琐真面目,已经让姜舒切实体会到了唐师师所言的真实性,并为之前曾对他的善意提醒而持有怀疑态度的心理感到十分的愧疚,这种愧疚自然而然地滋生成为信任的养分,引领他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惨案的开头似乎有点过于友好平淡,从而使得一死一伤的结局显得特别狗血。
作为这部狗血剧里唯一的幸存者姜舒,他复述的故事在警察耳中实在有太多不合常理的碰巧。
他和唐师师碰巧走到了游艇的尾部,唐师师碰巧发现了尾甲板上停了一辆摩托艇。
碰巧唐师师会驾驶摩艇,碰巧姜舒没有常识不知道危险。
碰巧姜舒就同意了唐师师的邀请坐上了他驾驶的摩艇出海。
然后大风大浪大雨也碰巧的凑到了一起,碰巧两人消失后只有一个人生还,而且活的那个人碰巧还是他姜舒。
最重要的是,死的人身上碰巧还有纠缠打斗的痕迹。
这一切的碰巧像是有一本逻辑严谨但故事情节荒诞的剧本,所有巧合碰在一起,促成如今局面。
抹去角色姓名,只单单拿过这个故事情节给随便一个人看,都不会有谁相信其中没有隐情。而其中的另有隐情,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抛之于众,极有可能碰巧再引起一场新的轩然大波。
除了偏心他的朋友、家人会无条件信任包容他这个自己都搞不清楚情况的嫌疑人,其他人对他都没有信任的义务。
转院以后会发生什么呢?安稳养伤后重新复工吗?
品牌、节目解约的消息不用盛佘转述姜舒也知道有多少。
恒升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更何况他。
也许康复以后就没有以后了,一波一波的新浪涌起,姜舒的名字很快就会被新鲜的血液、面貌、有趣的灵魂、人设替代抹去。
如果抹不去,那便意味着他要顶着杀人犯的污名在别人嘴里苟活一辈子。
这样想来,好像前进的路已经没有期待了。
车厢内诡异的气氛姜舒不是感受不到,沉默的司机以及满面愁容的柳纪都在无声昭示着一些没有希望的结局。
风挡玻璃上面的雨刷辛勤工作,没有佩戴隐形的眼睛看到的所有都是雾茫茫的。
为了舒服只能直视前方姜舒由于坐姿太过坚硬,看起来特像一位准备奔赴战场视死如归的特种兵。
好在这种情况下,没谁有心情调侃他。
外面在下雨啊?怪不得越来越模糊,摇摆的雨刷好像5.20那晚的舞台下粉丝们肆意挥动的荧光棒,自己的调都跑到奶奶家了,大家还是一声一声地贺彩叫好,把一边对唱的男歌手震惊的词儿都唱错了。
啧,B市的空气质量真的是不敢恭维,能见度本来就低,一阴天就更看不到路了。
视力5.2的司机是不是更好就业?
姜舒乱七八糟地想着,混乱的思维堵住两只鼻孔,憋得大脑缺氧,耳朵里只有海浪的回声,仿佛连生命都要在这辆死寂沉沉的车厢中走向未知尽头。
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吓到不受控制地打起一个寒颤的姜舒龇牙咧嘴好不狼狈,脖子上的肌肉撕裂般的疼痛将他拽回现实,诧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消极的想法。
可能是太久没吃甜食影响多巴胺分泌了吧。
姜舒惨然一笑,把整个上半身僵硬地砸在靠背上,微微仰起一点下巴,忍受灼烧的疼痛,喘出一口漫长的气。
柳纪在他身边眉头紧锁地摆弄手机,偷偷想瞥一眼都被机敏地闪躲过去,姜舒苦笑,心想她真是大惊小怪,凭借自己现在这副英姿再配上指鹿为马的视力,能看到几截马赛克色块就相当不错了。
“上热搜了。”柳纪扭头深深看他一眼,眼睛里的情绪多到拿饼状图都绘制不出来。
“不知道是哪边透露的消息。等下到了那里,人可能会有点多,你不要先下车。”
已经这种时候了,还在担心艺人形象问题吗。
姜舒突然很累,不光身体累,心也很累,卷席全身的无端颓然褫夺所有的力气,连呼吸的疼痛都变得麻木起来。
他不能点头,便迎合着疲倦的眼神缓慢眨眼表示自己听到了。
“公司太着急了,把警告函发出来了。”
柳纪凝视着屏幕上不予立案四个大字摇头。不明白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宣布警方不予立案的信息。
这无异于在挑衅唐师师愤怒的粉丝,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恶意挑唆,调查开庭的呼声水涨船高。
连姜舒都知道,现在明星发布律师函的意义早就成了一个笑话,在网友眼里基本等同于向我开炮四个大字,还是裱在框里高举过头招摇过市的那种。
他提起一口气刚想说点什么表达一下无语的心情,身体却突然猛地向前一个俯冲,与此同时,刺耳的急刹声在车厢里瞬间爆开,和小时候恶趣味地用指甲盖子刮蹭黑板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们没系安全带!
这是姜舒把脸砸到车后背上时的第一反应。
还好没整过容,紧接着这道不妙想法的下一个灵感火花脱线至极。毕竟他已经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再去系上安全带,倒不如想点儿值得庆祝的好消息放松一下心情。
不等他回过神来去为脸颊火辣辣的疼痛皱一下眉头,第二声轮胎紧急停刹的摩擦声就在车厢内爆炸传开了。冷硬湿滑的地面一旦倾斜便覆水难收,司机急的两手猛打左方向盘,但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一切的补救措施皆是徒劳无功。
高八度的仓皇尖叫比任何鬼片里的女主角都要凄厉无助。
还好小蛇不在。
在柳纪崩溃的大叫中,姜舒突然又开始灵魂出窍地庆幸起来。
失去控制的汽车径直冲向马路中央的栏杆,巨大的惯性直接将后车座的二人甩出车厢。
姜舒运气好,砸在了分车带里的草地上。
虽然离开车厢之前,身体也被坚硬的车门撞过,但是第一个离开车厢的柳纪把车窗上的玻璃整块带掉了,极大地降低了他受伤的范围和程度。
打了石膏的手臂摩擦力比较大,整个人没滚两圈便停下了。
柳纪柔软的头发在姜舒手指能够触碰到的距离,湿湿的、卷卷的。
时髦大波浪再配上挑起的细长弯眉烈焰红唇,跑业务时每甩一次头发都会引来部下们一阵吹嘘,魅力四射独立自信的女强人在此刻会不会流眼泪呢?
全世界按下暂停键一般安静的可怕。姜舒何尝不想大喊,何尝不想逃走。但是他统统做不到,哪怕是蜷缩起身体躲避一下雨水,对他而言都是天方夜谭。
他只能被迫维持仰面朝天的姿势,清醒地体会疼痛的滋味。
他的骨髓里布满绵密倒刺,生根发芽,野蛮成长。
身体像一罐被摇匀的可乐,充盈的二氧化碳寻不到出口,自暴自弃地在血管里横冲直撞、肆意流窜。
喉咙好心充当南水北调的临时隧道,五脏六腑的血气不断向外翻涌,直到抵达口腔。
本能地张开嘴送它们离去,却忘记了需要调动哪块脸部肌肉闭嘴。
姜舒从脚到头仔细感受了下四肢是否健在,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痛习惯了,也许是因为痛过头了。回过头来准备重新迎接疼痛的姜舒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感受不到刚才那种锥心之痛了。
如果不是还在下雨,路过的人可能真的会把他当做一个胡乱占用公共场地晒太阳的无素质人士,然后拍照上传到网上。
不过到目前为止,姜舒没有看到谁敢走过来查看情况。
他的眼睛从被甩出来的时候就是睁着的,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控制眼皮的神经在哪里。
于是雨水滴进眼睛里,不免令姜舒想起自己戴隐形眼镜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步骤。滴润眼液,手指撑大眼睛把镜片贴上去……他的技术已经娴熟到不需要照镜子,每次盛佘看到他扒着眼眶往里面推镜片的时候,都会感叹姜舒你这么高的鼻梁不戴眼镜真是浪费了。
哼,仗着自己有一双无论怎么折腾都能继续保持5.1的好眼睛,天天说些让人窝火的话来,鼻梁高到可以像欧洲人一般架起单片眼镜的男人,围在他的身边夸赞他放在男生堆里稍显秀气的鼻梁骨,实在是受之有愧。
……说到隐形眼镜,之前拆的那盒日日抛好像还没有用完,是在米霓的包里吗?
ava送的那只包确实好看,可惜之后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了,解约的消息那天登wb的时候没有看到,可能是昨天可能是今天可能是明天、后天……后天,小蛇说过明天会发生什么只有后天的自己知道。小蛇说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定要跟他说,不准自己憋在心里。
可是,可是小蛇又不是超人英雄,说出来又能用什么改变呢?无非是让一个人的悲伤复制粘贴到另一个人的心脏里,被迫汲取他的负面情绪。
他不想这样,就像他不愿意把眼泪流给妈妈看一样,为什么要让爱他的人再去品尝一次只针对他的不幸是什么味道呢?
姜舒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停止思考,哪怕是无意义的思考,哪怕是会再经历一次心痛如绞的思考。
痛苦可以让他不甘,可以让他愤怒,可以让他保持清醒。
他思考上天赠送的幸运券都会有时限,谁先兑换了谁先结束美梦。
他思考雨的形成,思考为什么所有不幸都要发生在下雨天?
他思考雨的温度,是不是只有在人伤心的时候才是冰冷的,让人厌恶的。
他思考唐师师的血会不会跟着蒸腾的海水一起化作今天的雨滴,附带着不灭的诅咒向他索命。
死不瞑目的脸顺着海水浪花一闪而过,眼白布满一双可观空洞,失血过多的脸僵白诡异,抽离视线之际竟然还会扭曲起嘴角对他笑的不怀好意!
像是在说我们走着瞧,像是在笑他活着不会比死了好多少。
如果没有接那部电影就好了,如果没有答应上那辆摩艇就好了,如果没有下那场雨就好了。
世界上会有如果吗?如果有就好了。
温热的血就算被雨水冲刷还是触手的温暖,不像那个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