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对黎谨随便许诺。”
“为什么?”曾经也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得来的是对方的一句嬉笑。
“因为他会天真到把别人冠冕堂皇的空话按着头也要让你实现。”
你说他天真也好,固执也罢,但他想做就会做。
……
“小轩,你要是想出气没必要让你的新养父用这么劣质的手段。”
这句话一出,看似不动声色的人目光幽幽,这人果然认识他儿子。
不管是孩童在听到对方话语的那一刻加重的呼吸,还是女人第一次回头时几乎掩藏的极好的怔愣。
什么样的人能在只看到一个背影的情况下还能认出一个孩子。
新养父……
这人是他儿子之前的妈?瞄了几眼怀里的人,孩童埋的极深,深到连他都只能看到个后脑勺。
只是肩膀被人紧扣的感觉仍在,小孩这个时候也保持着几分理智,只抓着肩处的衣服,没有触及皮肤,不想抓疼别人。但衣裳与皮肤间的摩擦抖动也能让黎谨感觉到孩童心底的不稳。
他还是第一次见小孩紧张成这样。
满不在乎的面上是暗地里嚼了嚼腮帮子,静待对方的下文。
“我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你。”没有想到女人一开始就放下了姿态,垂眉敛目。
“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查出脑萎缩,我们的确已经无力再抚养另一个孩子,所以我们才将你转交给了其它的人家,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找来的新养父,但你心里有怨也是正常的。”
众目睽睽之下女人却毫不避讳的承认过往的事情,莹润的双目没有矫揉造作的目光潋滟,只有平静深处的不带一丝波澜。
“现在家里经过一年已经好起来了,但我也知道现在补偿或许也已经晚了,如果你想的话,现在让我们磕头认罪,或乞跪求解都可以。”
这一番话自然吸引了不少本来还在逛街的父母,但大部分都是体面的人家,也没有所谓的议论纷纷,只是眼中不可避免的在旁观过程中夹杂着诧异,鄙夷,当然也有复杂,他们都是有孩子的人,自然知道这事做得不地道。
导购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顾客会有这么一段过往,还直接全盘托出,当即也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旁观的人已经预测到对面的人反应要不然是气愤的谴责,要不然就是哑然失语,黯然神伤,结果那本来神色平平的面孔听完这话眼一眨。
“真的?”
下一句话令人头皮发麻,“那跪一个看看。”
少年像是浑然不觉在现在舆论完全往自己一边倒的情况下这么做无异于仗势欺人消减好感,好奇询问的语气十分明显,全场只有少年自己仿佛被挑起了兴趣,兴致勃勃到甚至可以说是目不转睛。
女人听到这话也是一怔,目光闪烁间右手向上抬起放向腹部,众人的目光一下子注意到女人还是个孕妇,女人下一刻毫不犹豫腿一弯,吓坏了的导购将其在跪到一半的路上拉起,人群中也有不少人下意识身体前倾,手也差点伸出来。
唯一与正常人格格不入的只有黎谨,幽深的视线只在女人差点跪下的那一刻随之移动过,在女人跪失败后眼中的诡谲更是一闪而过。
导购心知这要在店里发生这种事,那她这份工作也别想要了,同时注意到女人也已然苍白的神情,又想到对方肚子里还有个宝宝,心肠也不禁一软,开口当起了圆场。
“先生,两位的矛盾可以私底下解决,本店还需要开门做生意,还请多担待。”
侧过来的眼中好奇不减。“如果店铺是我的呢。”
这种堪称任性的行为被对方说得流畅自然,甚至习以为常,姜玉,也就是导购,被呛到甚至不知道还该说什么好。
女孩娇俏的面容上带着无措。
她也只不过是从业一两年的新人,还真没遇见过这么刁蛮的顾客。
缓了缓心里的情绪,她抿了抿唇。
“还是等先生您买了再说这话吧。”
“给。”没想到对方真掏出了一张卡片,黑薄一片,凹凸不平的金色纹路在灯下熠熠生辉。
“……”
全场都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但除了看出卡片的精致和边角的月亮图形外,其它什么银行卡的信息都没看出来。
这是搞什么?
姜玉也扫了一眼,顿时无语,对方给的根本不是银行卡,花里胡哨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玩具卡片,她只觉得自己在看一个孩子在耍性子,明明刚刚对自己形势一边好的局面,这边也都低声下气了,痛斥一顿就差不多了,却还要纠缠着不放,一点分寸都不懂,搞得她一个外人现在也不得不掺和进来。
对方刚刚堪称天花乱坠的购买话语甚至已经也让姜玉怀疑同样也是一时置气说出的话,毕竟对方看着真有可能是这种人。
陈娟也瞥过那张几乎平平无奇的卡片。
从始至终都在观察对方的人在对方目光震动的那一刻挑眉。
作为看客的群众有些不禁动摇,逐渐看不过去,人们毕竟下意识偏向弱势。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别吵这么僵了。”终于也有其它人出来打圆场。
这种能怎么补偿?众人其实心里都心知肚明,一面是自己的亲儿子,一面是养子,这心早就不知道歪到哪去了。再说又不是丢弃,也是有好好找个人家托付的,再咄咄逼人这理就不占了。
店铺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高跟鞋清脆落地的声响缓解了僵持的局面。
“这是怎么了?”
“江姐?”
来人一头乌发整齐的盘在脑后,本身精致的妆容虽说抵不过时光的侵袭,但经岁月积淀而来的风韵与稳重却也弥补了不足。
江婉是店里资历最深的导购,姜玉见到来人顿时松了口气。
她听着新导购将事情的经过简短复述,抬起的柳梢眉连同双眸一同对向黎谨,没有立即站在姜玉那一边,反而先是暂时接过对方的卡片。
只是细看了一眼,她便将卡片返还,顺便补充了一句。
“客人,您给多了。”
“你来挑。”各类金属镶嵌的黑卡齐全。
端详着对方手握的一叠黑卡,从中抽出一张,依旧是黑卡,花纹相同,只不过用的金属不同。
“这张就好。”
他简单“嗯”了声,目光再次望向不远处紧皱着眉的人。
“再来一次吧。”
十八岁的少年眼中闪烁的光是清澈且亮丽的,天真的嘴角弯弯后容貌更是精致非常,但陈娟却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凶兽的视线锁住,即使这座凶兽还尚年幼,尚且天真,骨子里的恶也已然释放。
……
同样穿着高跟鞋的步子却走得轻微而缓慢小心,待站定后声音才从上方传出。
“江姐。”
唤出这声时她的呼吸禁不住加重。
还在整理货架的人听到怯生生的语调后不紧不慢的回头。
与对方的从容不同,姜玉在江婉望过来时就不知道为何心里一紧。
即使刚刚那场风波已经过去了数小时,姜玉现在才敢问出心底的问题。
“那张卡……”目光闪烁间言辞也是吞吞吐吐,是她记错了吗?那明明不是任何一家银行的记名卡,“那张卡有什么问题吗?”
当时那场对话持续的时间可能还不超过一分钟,姜玉却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就那么数十秒,她们的店铺就易主了,这放在以往姜玉一定是当笑话一笑了之,只是现在却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边。
“那张卡没有什么问题,黎先生现在的确已经成为这家店的老板了。”不咸不淡的话回应着姜玉的恍惚。
“可……”她像是还想再说什么,但等到再抬眼时却又骤然噤声。
褪去在外人面前的神态自如,姜玉这才发现对方美艳的眉眼像是凝固的名画,空有美貌却不似常人。
“姜玉,你想说什么?”江婉轻声的话语让姜玉不禁有些僵硬。但没想到心里除了上升恐惧外竟还有一丝不该有的熟悉。
硬着头皮,她说得小心翼翼。
“江……江姐不是也是导购吗?为什么能替老板做主?”
这按正常人的逻辑这不正常……
失去招待客户的温和笑容的脸,那双睁着的眼眨也不眨,平平淡淡挂在脸上,在惨白的灯光下却是有些不寒而栗。
“你真的忘了那张卡了吗?”
“江姐……”女孩本来想笑一下缓解一下气氛,只是嘴角的弧度却无论如何都上扬不起来。
那张卡……那张卡……
被凝视的僵硬消失,对方移开了视线,像是因为女孩的迟疑失去了询问的兴趣,她以为这个话题就会这样结束,没成想对方的手腕轻抬,指尖轻贴在眉间。
“刺啦!”
撕裂的布帛声在这一刻刺入耳中,女孩脸色惨白着瘫软在地。
“那……那是组织的卡。”再一次的询问让她断断续续说出答案。
纹路是金,第三等级的金属,标志的弦月……
当这张卡再度出现在姜玉的脑海,即使再不想回忆,记忆的深处终究还是迫于询问揪出了它应该是什么。
在对方回答出这一句话时,女人空空的眼一眨,再次活跃起情绪的面孔仿佛是人偶注入了灵魂,再次变为了店里营销量最高的稳重导购,只是留在脸上的残缺终究还是破坏了整体的完整。
“以后别再连这种基本常识都忘了。”
面前的人蹲下身来,她下意识一抖,没成想映入眼帘的另外半边面容是与女孩同样的稚嫩。
更为熟悉的面孔却是让女孩愈发恍惚的意识。
“是演普通人太久了吗?才让你都不清醒了,后面我们找点正常事做吧。”
揭下面具的音色不知何时变化,成熟的女声不知不觉变成了与女孩同样的清澈,但言词字句却还是显然比自己的搭档更为稳重。
由于瘫软在地,对面手上面具上残缺的空洞双眼正对着自己,仿佛在向自己揭露什么事实,覆在地面的手心冰凉彻骨。
不想记起的记忆里的黑暗在沸腾翻涌,所有该有的和不该有的不堪终于鱼贯而出,令她嗓音忍不住干哑。
“正常的事……”
活在普通人的影子里,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才是她们的“正常”。
搭档平静望着失神的伙伴,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安慰的意图。
甚至说她刚刚那些话也已是仁至义尽,如果不是因为换搭档也是一件麻烦事。
偌大的休息室空空荡荡,选择给对方点时间思考思考。
神色恹恹地蜷缩在地面,因为这次的事件被迫清醒,女孩说不出什么滋味,涣散的眼中不禁浮现出导致她如此的罪魁祸首。
那个人……那个人也是影子,他这辈子同样无法变得正常,可他怀里抱着的孩子却明显跟他们不是一路人……那个人清醒吗?
……
由数个红色宫格组成的数字不断闪烁,电梯一路直升到九楼,面容俊美的少年神色自若地抱着小孩,全程没有放下过。
门口“桄榔”的开锁声伴随着少年的自顾自叨叨。
“儿子,我还没欺负完人呢。”
直到回到公寓,黎谨脑子里还盘旋着当时店里的最后一幕,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惆怅。
说话是真是假,还是半真半假,这种听一听就好了。
在他的观点里,无论用什么方法也好,步步紧逼,压迫猎物的生存空间,在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情况下,想要的东西自然就会出来了。
就该是这样的……
在黎谨说完“跪”后他本来还想再看看那人在颜面尽失的情况下还能再说出什么……
但他没能等来女人的回答。
埋在肩头的人先回应了他。
“想回家……”
稚嫩的声音低声说着,声调轻轻的,情绪静静的,说得话也简简单单。
但却足够让当时本来还兴致盎然的人情绪猛的一卡。
足够让随心所欲的人头一次体验梗住是什么感觉。
……
怎么破天荒有点想要的偏偏是那个时候?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口里酝酿半天,往日嘴巴里的轻松话不知为何在这时却说不出来。
他有想过对方是不是特意阻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