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分庭抗礼

五楼病人少，环境清净。沈让说要见客，不知向老卫许诺了什么，竟然把五楼的医生办公室抢来了一下午，老卫答应他之后，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表情都带着几分费解和茫然。

他本想借机向沈让提出抗抑郁治疗，可沈让先他一步开出价码。

沈让说，“我准备把手头的事都交接下去，安心养病。”

老卫花了十秒钟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老花镜从鼻梁滑到鼻尖，他伸手接住了惊掉在地上的下巴，随后茫然地按了按耳朵，觉得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该去配个助听器了。

沈让被他这一番举动逗笑了。

“怎么，财神爷落魄了，不能给医疗部批条子了，卫大夫打算把我轰出去？”

大概是因为中气不足，句子又太长，沈让说得慢条斯理的，以至于这句平常的调笑听起来带了几分莫名的意味，像是自嘲，又或者还带了几分连他自己也不确定的担忧。

老卫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他想接的话自然不是表忠心。

沈让说要安心养病，意味着他决定要把权力下放，对于朝城而言，这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作为一个大夫，他自然希望自己的病人能好好休养，好好康复，天大的工作都应该往后放。可出于对沈让的了解，他更惊讶于沈让出于什么考虑，才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沈让突然表现得如此配合……他反而有点害怕。

想到医疗组对沈让抑郁的诊断，老卫噎在原地。

如今的大夫偏重骨科、创伤科、全科，平时的头疼脑热也能治，而心理和精神方面只能算是简单涉猎，这方面，他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于教科书上那些文字，并没有诊疗经验。

沈让也看出了老卫的疑虑。

他偏头，目光落在挂在墙面的挂历上，轻飘飘地解释了一句，“我不想在医疗部过年。”

多站得住脚的理由。

老卫眉头紧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又实在没找到一个理由拒绝，到底也只能捏着鼻子同意了沈让借用五楼的医生办公室会客。

朝城长期以来结构扁平，尤其是内城区的事务，沈让恨不得桩桩件件都亲历亲为。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他出了一趟任务回来病倒闭门谢客，众人早就按捺不住。如今土皇帝终于舍得露面会客，作战部几个主官激动得恨不得连夜把积压的事务装进编织袋搬来医疗部以供沈让批阅。

风宁比其他人来得更早。

她大概是刻意打扮了，没有穿平日喜欢的酷炫机车皮衣，也没穿简单省事的作战服，而是穿了一身淡蓝的是运动卫衣套装，显得十分家常，配上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不像主官开会，倒像是来探病的谁家妹子。

她很有礼貌地敲了敲半掩着的门。

这份礼貌显然和她不太熟悉，敲门的第一下，她没敲出声音，第二下，那门直接被她推开，飞一般划出一个弧线，重重地撞在背后的墙上。

装乖的风宁：……

正对上沈让无语的嘴角。

黑色的高背轮椅打理得很好，磨砂的皮质头枕纹理中透出低调的光泽。沈让贴身穿着一件医疗部的长袖蓝白条纹病号服，外面披着作战部的外套，腰部往下盖着一张对折起来的驼色毛绒毯。

他瘦了很多，气色也不好，可风宁与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却一下子感受到了近几个月从未有过的安心。

一直到走进门之前，她都还在盘算着自己该如何面对一个重病、弱势的沈让。她给自己下了规矩，首先不能哭，其次要乖巧大方，得让沈让相信自己不会闯祸，第三是不能口无遮拦，主要思路是不和沈让提外面那些烦心事，还得拦住谢允老吕两个二愣子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可看到沈让的一瞬间，那些顾忌都烟消云散。

她一下子红了眼眶，嘴角却抑制不住扬起来。她三两步冲上去，俯身给了沈让一个拥抱，口中骂骂咧咧的。

“干你大爷的，你可快把姑奶奶吓死了。”

她声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又被她自己咽下去。

沈让横了她一眼，“没大没小。”

“你关了我这么久，还不能让我占点便宜？”风宁拉了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两条大长腿很自然地叠在一起，整个人向后靠着，懒洋洋的，“你说你把我关起来干什么，这回要是带我去，哪能弄得这么狼狈！”

沈让又瞟她一眼。

沈让向后仰了仰头，微微闭上眼，“我就是不想让你掺和进这件事，才借故关了你这么久。”

“其实外面传的那些，有七八成都是真的。”沈让慢吞吞地开口，像是从胸臆中吐出一郁结的积气，他语调有些沉，“文也的事、A4的事……”

风宁愣了一下。

“除了文静，到底还有哪个傻吊会相信是你杀了文也哥？”她忽然出声，这一嗓子的声音却太大了，大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沈让却没被她吓着，也没动作，只是继续说。

“简单来说，文也确实有A4，后来落在我手里。我也确实用它救过人。”

“当初，南A区的实验室是因为这东西被毁，后来，文也也是因它而死。这次丧尸潮爆发以后，我意识到，两者之间多多少少有些关系，也就预料到可能会有人仍然在惦记这东西。”

十年，对于科技和医疗而言，可能直接更新迭代，也可能止步不前。A4是盛家实验室几代科学家的心血，实验室被毁，新人类计划那边很可能再无进展，这并非什么难以推测的事情。

而北上丧尸潮，很可能代表着新人类计划的复苏。

“我不希望朝城被盯上。”

沈让说完，咳嗽了几声。

“先不说这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出去，就算传出去了……你手里有那东西，你直接把它交给北舟城，哪怕交给新人类计划，或者谁想要就交给谁，不都可以吗？反正朝城又不搞这些实验——”风宁急切开口，试图帮着沈让一起撇清关系。

沈让这时才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夹着几分未达眼底的笑意。

风宁被他看得冷静下来，缩了缩脖子，这才弱弱地解释，“我知道他们不会用这东西干什么好事，但是反正烫手山芋先丢出去呗，不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嗯，祸水东引，明哲保身。”沈让总结她的意思，却没有说赞同或不赞同。

封存在义齿中的异能“回春”与沈让本身的异能冲突，疼痛沿着侧脸一直爬到额角，话说得多了，连耳朵里面都是一片胀痛。他停了片刻，才重新从混乱中找到自己先前的话头，捋着往下说。

“药本身的价值有限，他们想要的是制备药物的配方。”沈让轻笑一声，“好巧不巧，这东西就跟感冒似的，可以传染，但没法脱手。”

“那，把大家都传染上，直接公布？”风宁决定破罐子破摔。

沈让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聪明。”

“这其实是个好办法，可惜……我从来都拿到过药物的配方……”

这下连风宁都愣了。

“你看，连你都不大相信，别人怎么可能相信？”沈让苦笑，“所以我骑虎难下，但现在我身体又不大好……没有精力去周旋，你得配合我。”

风宁如临大敌地点头。

“朝城得和我划清界限。”沈让说。他这话还没说完风宁就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撞到天花板，她死死盯着沈让，连一个字都没说，整个人像一直炸毛的猫，连头发丝都写着“你在放什么狗屁”。

“不是真要你们把我踢出去。”沈让安抚她。

“算了，我换个说法。”

风宁勉强把一肚子话暂时憋了回去。

“我病着，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外面的事，如果打起来，你总不能指望我躺在病床上去指挥。我只能把邵云征用起来。可他那个人，是个好战分子，我不想看到朝城四处侵略。”

“所以，我需要一个人，能与一个拥有A级异能的高级哨兵抗衡。”

风宁花了一分钟去理解他的意思。

她一双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维持在了一个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你是意思是……”

“我？”

她张大嘴，指着自己的鼻子，看上去有点不聪明，不知怎么的，沈让还从她表情中找到了几分游子龙的气质。

沈让瞧着她这副形象，实在是很想摇头。

但他手里确实没有人用了。

沈让忍着头疼点了点头。

“到时候，你和邵云征能够分庭抗礼，朝城和我就不再划等号……他们…只…朝我……”沈让眉头微微皱着，眼睛似乎也半合上了，语句愈发模糊。

风宁皱眉瞧着他，试图判断出这人是不是在说梦话。

沈让顿了一下，努力睁开眼，眼中的倦意被他强行扫开。

他抱歉地笑了笑。

“你负责保全朝城，老邵负责出去干仗。到时候咱们把南八区内，新人类计划的余孽清剿干净，永诀后患。”

“那你呢？”风宁问。

沈让的眼皮颤了一下。

“我……”沈让说，“躺平享福。放心吧，我会活很久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