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肃羽坐在原处，镇定自若地饮着菊花茶，说实话，这茶对他来说算不上好喝，不过是做做样子。

众人从院外进来，自然看到了他，他不动如山，灵惠侧头看了一眼，又转头看向韩雨仙，等她来做介绍。

韩雨仙左手托腕，指着萧肃羽对众人道：“这是我长兄的好友萧六郎，特意护送我回来的。”说出来的是她早已打好的腹稿。

萧肃羽恍若刚刚察觉众人，起身走上前来，对着众位女尼道：“见过灵惠师太及诸位师太，在下萧氏六郎，叨扰了。”他视线扫过灵惠，想要看看这位女尼有没有认出他来。

灵惠在听完韩雨仙的介绍时就已猜到来人，萧乃国姓，寻常人可能高攀不到皇子王爷，但她不同，她是丞相之女，她带来的萧六郎，只能是当朝五皇子厉王。

待他起身走来时，灵惠看到他鼻尖的痣，已完全确定他就是四年前误闯进来的黑衣人，当今五皇子厉王萧肃羽。

“多年不见，王爷一切安好。”灵惠带着出家人的超脱淡淡问到，仿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有劳灵惠师太挂怀，在下命不该绝。”他没有忘记那日被赶下山的情景，身中数刀，昏迷了一日刚醒，就被这位灵惠师傅蒙上眼睛送出了庵堂。唯一能算得上恩情的一点是他醒来时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让他活着见到前来接应的人。

韩雨仙听出两人言语中的机锋，正欲接话问问明白，却被师叔们拥着去了另一侧的偏殿去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问话，她便将刚才的事情抛到脑后去了。久别重逢，都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谊。

灵觉拉着她的手道：“前些日子你送来的细葛布甚是柔软细腻，裁来做寝衣汗不沾身太舒服了。”

“看来这次送的东西师叔满意啦。”韩雨仙看她们喜欢，心里也是欢喜。

灵玉亦道：“还说呢，你灵觉师叔夜里睡觉恨不得抱着它，到底是细葛布，比白日里穿的粗葛布天差地别。”

她们大都是穷苦人家长大，平日里穿的不过粗葛布或是普通棉布，细葛布做寝衣已经是奢侈了，“怪不得人说“宁穿夏日一尺细葛，不穿一丈绫罗”，托静尘的福，我也算是见识到了。

“你这次送来的东西颇多，让家里破费了，以后不必这般。”灵惠说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尤未觉继续道：“庵里的人清苦惯了，有没有这些东西都过得下去。”

灵秀怕场面尴尬，连忙道：“你师傅呀，是怕我们用惯了你这些好东西，以后这清苦日子守不下去了，你莫往心里去。”

灵惠还欲言，被灵玉见缝插针压了下去，“师兄她清规戒律守地严格，我与你其他师叔们乐得享受一二，下次送东西别送她的份儿就是了。”说着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这是我们拿你送来的料子做的东西，每件东西可都是拿出看家本领来了，以前也没块好料子，多好的绣工也平白荒废了，如今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灵玉灵音在出家之前是苏杭一带有名的绣娘，技法精湛。

韩雨仙接过包袱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这个庵堂里的人比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感情更深厚，分离之痛，重聚之欢，陡然而来，招架不住的内心情感全数付诸眼泪。

相比于西偏殿的热闹景象，东偏殿内可算得上是冷冷清清，萧肃羽独坐其中，看着日头西落，想要前去将人叫起的念头压了几次，直到天色渐渐昏暗，没有一丝回去的可能他才停止了内心的挣扎。

眼看着今日走不了了，也无人招待他，索性自己出了偏殿，信步闲庭去了后山。

萧肃羽看后山的几亩空地里只剩下一掌高的小麦枯根，田垄间铺放着拔下来的杂草，一半的地里还没除草。站在这里，山风吹过掠起发丝擦过脸颊，送来杂草的清香，当真是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

“王爷怎么躲在这里？害我找了许久。”韩雨仙远远的站在他身后，看他许久没动才出声打扰。

刚才在西偏殿与师叔们聊的太对投入，一时间忘了时辰，等她回过神来时大喊了一声：“不好，太阳都落山了，今日回去定是来不及了。”被师叔劝了几句，今日只能放弃回去，又想起来冷落在一旁的厉王，这才一路找了过来。

她看到他站在山间，石青色的衣角随风摇曳，背影如松，微微侧过的脸棱角分明。

“王爷，今日回程是不是来不及了？”她小心地问到。

“你觉得呢？”

“那王爷能否屈尊在这里住上一晚。”见他不回答便是答应了，连忙殷勤地道：“我领王爷先去屋里稍作休息可好，一会庵里饭食做好了我再给王爷端过去。”她是万万不敢让他跟庵中人同桌吃饭的，只求他少走动，明日天亮就下山。

萧肃羽走到她身旁，她立刻以手掌指路，“王爷请随我来。”一前一后去到了后山上的一处小院，院内仅有两间屋舍。

韩雨仙指着远一些的屋子道：“那间是无尘师姐的屋子，她素来不喜别人进去，虽然她多年未归，但屋子还保留原样，不好让王爷借宿。”复又语气轻松地指着近处的屋子道：“王爷住这间吧，这是我旧日里住的，我没那么多讲究，只是屋里简陋了些，还请王爷忍一忍。”

萧肃羽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未应声，沉默着走了进去。他扫了一眼屋里，家徒四壁，说是扫了一眼，还真是扫了一眼就看完了。

他坐在唯一的凳子上，问道：“四年前你也是住在这里？”

韩雨仙有些疑惑他为何有此问，口中仍答道：“从十岁上了长亭山就是住在此处了，算起来有六年了。”

萧肃羽听完却道：“刚才喝的菊花茶尚可，你去再泡些来。”

韩雨仙对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问话很是不解，只当是上位者的臭毛病。可他口中说着菊花茶尚可，还要她再泡给他喝，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还真是口是心非。

这屋里久未住人，夏日雨水大潮湿，自然不会留有茶叶，她任命的起身去前面偏殿里拿，刚转过身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了动静。

萧肃羽用一臂勒住了她的脖子，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正要挣扎耳边传来了他的声音道：“小姑娘别喊，我无意伤害你，我受了伤被恶人追赶，逃到此处，只求能喘口气，绝不会伤害你。你若答应就点点头。”

她点了点头，一如四年前那样。然后身后的人松开了他，与四年前不同的是，这次身后没有人倒地的声音。

“四姑娘，没想到我欠你一条命。”他松开她转身走到了她的身前，确认是她后他感到无比的庆幸。

韩雨仙震惊不已，她四年前无意中救下的人居然是他！

她那时小看了几本武侠画册，遇到那夜他身受重伤在她身后倒下，黑纱蒙面，她只当救人是在行侠仗义，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刺激。

她从库房里取了各种治伤的草药，捣烂了给他敷上包扎好，还把床让给他躺下养伤，她去了无尘师姐房里挤了一晚上。只可惜第二日一早她再去看时他已不见了踪迹，她差点以为是做的一场梦了。

“原来不是做梦啊。”她不由得感叹。

“你怎么会觉得那是场梦？”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大概她留他自己在屋里，第二日一早被灵惠师太发现，灵惠师太发现了他的身份，蒙了他的眼，送他下山。

无论他记不记得那晚发生的事，只要他找不到这座庵堂，也就什么也做不了。

等等！这个灵惠师太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

他那时腰牌丢失，除了一把无名佩剑没有任何显露身份的东西。

韩雨仙见他眉头紧蹙，上前道：“第二日醒来未见到王爷，屋里也干干净净的连根草药都没有了，你也知道常年住在山上，有些奇怪的梦也说得过去。再加上那夜黑灯瞎火的，我连您的脸都没看见，可不就以为是什么山中精怪了嘛。”

萧肃羽被她一打岔也暂将思绪搁下道：“四姑娘救我一命，本王不能不报。”

“王爷言重了，我也是误打误撞，而且我对药理只是粗通皮毛，王爷能活下来是天意。”她可不敢领这个情，当时胡乱把草药放一起捣烂，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要是被他想起来了，怕是要秋后算账的，她哪里敢居功！

“不知四姑娘有什么心愿本王可以祝你达成。”救命之恩，当报。

她两眼放光，脱口而出道：“王爷去向陛下请旨，把咱们的婚约作废如何？”

他懒懒的看了她一眼，“这个不行，换一个。”

“那你还问我心愿做什么，言而无信。”她有些泄气，装的这么大方，一个小小要求都达不到。

萧肃羽耐心解释道：“此事牵扯甚多，再说我们本就有约在先，此心愿必成，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

她才不信呢，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赌气随口说道：“看来王爷愿意答应的事还得是没有牵扯的，那我以后直呼王爷名讳如何？也不牵扯别人。”

萧肃羽从善如流道：“本王表字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