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21日。

著名的玛雅预言说，这一天太阳落山后，世界将会陷入永久的黑暗。

如果今天真的是世界末日，人们会做些什么呢？

悲观者或许蜷缩在角落，哀叹着投入地狱，提前了结生命；享乐者或许会尽情放纵，醉生梦死，不管不顾。面对天灾，除了那些心怀英雄大义的能人异士，恐怕没有傻瓜会选择战斗吧。

“我们真的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歌姬望着玻璃窗外。如果今天不是什么“末日”的话，窗外的飘雪还挺美的，细碎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如同羽毛般轻盈飘落。然而末日预言的氛围让这美景看起来仿佛世界崩塌前的最后一幅画面。

她在路过旁边的包厢时，听到里面传来神秘又兴奋的揣测：

“太阳不再升起，天空一直下着雪。从明天开始，我们的世界会渐渐失去温度，陷入无尽的黑暗。哈哈，等到弹尽粮绝的时候，你会不会吃了我？”

真是瘆人啊……

人们面对预言产生的负面情绪，催生了比夏日里还要多的咒灵。这几个月，咒术师们忙得不可开交，咒术界与人类社会合作，利用舆论干预，辟谣，尽可能阻止人们不断涌生出更加糟糕的情绪。

而其中有位咒术师表现尤为出色，不分昼夜地祓除咒灵，得到了高层的赞誉。

但听说，那位年轻术师最近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歌姬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粗略地了解到，对方递交了请辞报告，这一行为令高层颇为不满。

“你这家伙是不是做了什么？”

歌姬问话的对象，此刻正坐在她对面。五条悟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他的半张脸在窗外雪光的映照下格外冷峻，身体微微侧向窗台的方向。

他在看什么？

没人知道。

但他听到了她的问题，漫不经心地回答，视线依然没有移回来：“我明明是做了好事吧。”

他说：“帮月见争取到了离开咒术界的资格。我可是超尊重学生意志的好老师啊。为什么好像我做错了事？”

“高层哪有可能轻易放人。”

歌姬当然明白其中的暗流涌动。她不确定五条悟是动用了家族的势力，还是直接以武力迫使高层屈服。至少从五条悟那平静的侧脸上，她看不透，也无法揣测。

“对付那群老家伙，有的是不客气的方法。”五条悟依旧望着窗外，语气轻描淡写。雪夜里，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多撑着伞。他的六眼很快扫过伞下的面容，似乎有些失望，随即转过身来。

“这一次还算礼貌，用了谈判的手段。”他百无聊赖地搅拌着面前已经化了一半的草莓冰淇淋，语气冷淡，“但下一次可未必了。”

在谷川月见的问题上，五条悟的处理方式确实让歌姬感到意外。

她记得三年前，五条悟曾为了这位学生特意来找她，破天荒地向她请教教师经验。那时的他难得放下了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决定认真听取她的意见。歌姬甚至有过那么一瞬间，真的会去相信她可以在五条悟和他第一个学生身上，看到新生势力与传统礼教的冲击碰撞。

仅仅三年过去，如今五条悟竟放弃了她曾以为强势到不可动摇的部分，轻而易举地放走了这位学生。

他投入了时间与精力，还有难得的认真与关注。可最终得到的，却是学生决然离开咒术界的无情反馈。

这对骄傲又自信的五条悟来说，怎么不算是一种打击呢？

歌姬本可以趁机嘲笑一番，报平日里总是被他占上风的仇。毕竟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

但不知为何，面对今天的五条悟，她却没有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他此刻略显疲惫的神色，又或许是因为他搅拌冰淇淋的动作格外心不在焉，就好像那化了一半的甜点才是他唯一能掌控的东西。

她抿了抿唇，最终只是轻声说道：“月见……她还好吧？”

“就那样。”

“这是什么话？”

“如果说只是活着，能维持正常的生理活动，不考虑精神范畴。月见的情况还算不错。”

“……”这么糟糕吗？

月见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歌姬很想知道，但又觉得此刻的五条悟不会回答，索性放弃了追问。

“既然你提到谷川，我好奇多问一句。”

一个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说话的是坐在五条悟旁边，一开始一直自顾自喝酒、不怎么开口的硝子。

歌姬看得出来，硝子似乎也很疲惫。作为日夜颠倒的医生，每次见面，她的眼下总是挂着明显的黑眼圈，疲态难掩。

但这一次，歌姬有些分不清，硝子的疲惫究竟是源于心事，还是单纯的身体劳累。

“谷川戴着戒指离开，如果以后她遇上喜欢的人，你让她怎么跟人家解释这个拿也拿不下来的东西？”

硝子这么说，歌姬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五条悟手指上一抹蓝光闪过。

“非戴不可吗？”

“我不能让她使用回溯。”五条悟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她差点发动术式，被我用领域驱逐了。那种感觉很不好，我说不清楚。”

“但是对她很不方便吧。”

“是吗？我不觉得。”五条悟停止了搅拌冰淇淋的动作，身体向后一仰，靠回椅背上，神情淡然。“看到这枚戒指，谷川家主也能打消给她随便安排亲事的打算吧。”

“你希望求亲的咒术家族知难而退？”硝子理解了一下，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没有哪个咒术师在看到谷川戴着戒指、背后可能与五条悟有暧昧关系的情况下，还敢随便答应亲事。

“不是这样。”五条悟否认说，“至少可以劝退一部分以利益维系的联姻者。”

“还有一部分呢？”

“如果是真心喜欢月见的对象，不会不听她解释就介意这枚戒指的存在。”

“是吗，我还以为你……”

“我没打算干涉她的私人生活。”五条悟想了下，又补充说，“只是觉得，还能为月见多做一步就这么做了。在她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善良和脆弱、糊里糊涂地使用术式之前，运气好也许能再阻止一次。”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五条悟的目光透过墨镜，偶尔扫向窗外，似乎对这场雪并不在意，却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直到夜蛾正道推开包厢的门，他像是终于等不及了，突然站起身，随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贯的慵懒和随意：“我去处理点事，晚点过来。哦，对了，记得要给我留块蛋糕。”

“喂，为什么那么突然？”

五条悟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像是临时想到的那样：“刚才突然觉得，今天晚上真的超级适合不打招呼地跑掉呢。”

***

凌晨一点，东京咒术高专校。

学生已经入睡了，而活泼的大人们则去了他们经常光顾的居酒屋，打算通宵参加所谓的“末日派对”。

这个活动的提议者是歌姬。月见也被邀请了，但她没有心思参与其中，如期失约了。

有很想见到的人，有很想说再见的人。也有很让她生气的人，有看到就伤心的人。

————同一个人。

但是这一次，她为校长留了信，为硝子留了她爱吃的蔓越莓饼干，为其他学生准备了护身符，却唯独没有为那个人留下任何东西。

今天的雪很美，落在地上静谧无声。悄无声息，又无处不在，和他给人的感觉惊人地相似。

“月见！”

月见听见有人叫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她看见熊猫从走廊的阴影中探出头来，圆滚滚的身体扑在雪地里格外笨拙可爱。它迅速跑上前，用毛茸茸的爪子紧紧拉住了她的衣摆。

“月见，你要去哪里？”熊猫仰起头，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天真和期待，“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玩？我保证不告诉正道！”

月见沉默了片刻，蹲下身，将熊猫搂进怀里，手臂微微收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我不能带你，对不起。”

“月见要去很远的地方吗？”熊猫挣脱了怀抱，仔细打量着她。它才看出女孩的脸色苍白，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青黑。她的神情黯淡，嘴角也没有了往日那抹温柔的笑意。

“嗯。”月见简短应答。自从宫野前辈为她牺牲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勉强顺利地挤出笑颜，“小熊猫要好好长大。不用很努力，开开心心地享受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遗憾的是，她无法继续参与它的成长了。

熊猫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月见已经站起身，拖着行李继续向校门外走去。

她的背影在雪夜中看起来异常单薄，行李箱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雪依旧在下，纷纷扬扬。白色的世界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月见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行李箱的把手。走了一段路，她突然感觉到前面有什么人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心中一颤，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她缓缓抬眸，从伞下望过去。

标志性的笑容挂在嘴角，是五条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