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殊亭并不知道他的同窗在背地里吐槽自己,他背着手悠哉游哉的走到孙悦白的小院的时候,就看见孙悦白站在窗边悉心的浇灌几棵兰草。
他穿了一件青色的外裳,可能因为今日并不需要上课,原本被发冠固定的整整齐齐的头发,随意的散在身后,只用一根青色的发带松松的束着,低头间,鬓边的一缕青色垂下,让他更多了几分柔和随性。
“何来尔室香,四壁即空谷,一拳古尔媚,美人伴幽独。”安殊亭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
孙悦白听见声音,抬头,就看见安殊亭站在那里,冲着他点了点头,“很美的诗,进来吧。”
孙悦白语气轻柔,让安殊亭因为鬼使神差读了诗的尴尬缓解了许多,而他随意温和的态度也让安殊亭觉得很舒适。
见对方玉白修长的指尖轻轻的拂过兰草,色彩分明的冲击,让安殊亭的心蓦然跳动了一下,再看,对方已经转身离开了窗口。
安殊亭抬脚向屋子走去,心中莫名奇妙的有了个荒谬的念头,孙悦白是不是有点喜欢自己,但也许只是无聊调戏呢,毕竟这位的性格有时候挺恶劣的。
而且痴恋他那位女主娘亲二十年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转变,还直接由喜欢女人变成喜欢男人。
心思百转,进了屋,却见孙悦白桌子上摆放着一叠厚厚的纸,那是他这两日交的功课,不知怎么的,他心中莫名失望。
“以为我是来请你喝茶的?”孙悦白将安殊亭的失落收入眼底。
眉眼间的悦色一闪而过,比起和他们一辈的同龄人,这如今还只是条小狐狸,还嫩的很,这般想着,面上不露声色。
他慢慢的将面前的功课拿起来,整了整本就不显凌乱的纸张,推到安殊亭面前。
安殊亭看了孙悦白一眼,拿起来,看着旁边批注的小字,低低的咳了一声,难得的羞愧。
孙悦白的字骨骼清秀,遒劲有力,清冽而又从容,衬得一旁安殊亭的字迹毫无技法可言。
原本单看还勉强算的上工整的字此刻只剩下丑陋了。
他抬眼看着满脸严肃的孙悦白,什么也没说,只是尴尬的笑了笑,反正现在是说啥都丢脸。
刚刚的绮念哪里还升的起来,又自作多情了,安殊亭庆幸自己没有跑去追问,要不这也太尴尬了。
“我回去就好好练字,但是你也别报太大希望。”也许是两人曾经阴差阳错的关系,安殊亭始终无法将孙悦白摆在严师的位置上。
哪怕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但他的一言一行都透漏出这个信息。
“你平日在家里都做些什么?要知道我家中九岁的侄子写的字都比你的工整些。”
孙悦白看着安殊亭浑身不自在,偏要故作坦然,这次并不打算轻拿轻放,他低头抿了一口茶。
“读书吧?”安殊亭这会儿只想离开,但看着孙悦白明显并不像放过自己,想了想日常大多做的事情。
孙悦白神色看不出什么,但笑而不语的态度当然是是对他有些敷衍的回答并不满意。
安殊亭是下意识的回答,他从前做的最多的事情也就是这些。
看着面前虽然嘴角带笑,但直直盯着自己的孙悦白,也觉得按照他如今的这种学业水平,这回答就像是在胡说八道。
回忆了下原主的日常,总之就是无所事事,随处瞎逛,他很不确定的又添了一句,“也许还有四处游历?”
“日后你的功课都拿到我这里做,学习并非敷衍就能得到成果的,你总不愿意自己比同窗差的太远,对吗?”孙悦白总算是点了点头,不再步步紧逼。
他们如今并不熟悉,所以不能给给安殊亭造成自己很好糊弄的印象,但也不能步步紧逼,这样可能会让刚刚产生的熟悉感消散掉。
安殊亭见他松口,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只觉得孙悦白其实还挺有威严的,比那种板着脸的吓人多了。
听到孙悦白的安排觉得也还行,毕竟有一位学识出众的先生看着,绝对好过自己瞎摸索,这是多少学生都求不来的好事,而且孙悦白这位先生真的很让人舒服,他态度明确,但从不尖锐。
而且也没有看不起像他这样“不学无术”的学生,说实在的他那笔字确实被好多同窗质疑,只是安殊亭看着摸不清底细并不好惹,这才平静了几天。
“那你这会儿要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就把昨日的功课重新做了吧,写字的时候用心些,不要着急,去书房吧。”孙悦白见安殊亭并不排斥,随即提出了去书房练字。
安殊亭从善如流的跟在他身后,盯着先生挺拔的背影,这人大概柔和的只是他的语气吧,很多时候他的处事作风带了几分强硬,就像此刻,虽说是询问,但明明他已经做好了安排。
这种被人当成小学生看着写字的待遇,安殊亭是从未遭遇过,但其实也挺好的,尤其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写,孙悦白的桌案很大,安殊亭写字的时候孙悦白就在旁边练字。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两人研磨的声音,安殊亭沉下心来,一笔一划的写着,一边回忆着当初老师教的毛笔字技巧。
只是才写了几笔,原本被忽视的淡淡的兰香幽幽的往鼻子钻去,清而不浊,淡雅冷然。
安殊亭忍不住偷偷的朝旁边看去,旁边的男人还是好看的惊人。
安殊亭暗骂自己鬼迷心窍,却见孙悦白笔尖游走,几行诗落于纸上。
“何来尔室香,四壁即空谷,一拳古尔媚,美人伴幽独,此花不是花,似我眼中人,难得笔下妍,写出唇滋味。”
安殊亭犹疑的看着孙悦白,以他不怎么专业的鉴赏水平看这首诗,很露骨,孙悦白哪里会是这种风格,可偏偏安殊亭看着它从孙悦白笔下诞生。
“专心些。”孙悦白淡淡得声音传来,安殊亭连忙低头去看自己的功课。
可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忍不住偷偷觑了孙悦白一眼。
“你怎么……”会写这样的诗句,安殊亭未尽的话在眼前人浅笑的神色下消失,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我怎么了?”孙悦白疑问?神色坦荡,谦谦君子,不外如是。
安殊亭觉得自己就是被眼前的人调戏了,可面前的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虽然他也知道孙悦白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样光风霁月,但人哪里会非黑即白。
除了在某些事情上,孙悦白大多也确实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尤其是他的文学素养根本不用质疑。
他也曾经听说过很多文人一笔入情,就是这样的纯粹让他们可以写出许多情感充沛的佳作,可安殊亭是个理科生,没办法参考。
“你不觉得这样的诗句有些轻浮吗?”安殊亭略有迟疑的问道。
孙悦白听他这么说,低头端详了自己的诗作,对着安殊亭摇了摇头,露出了淡淡的欣赏。
“虽然不怎么谦虚,但我觉得挺不错的,你的前半篇很好,我续的后半篇有感而发,我很满意。”
“是吗?”安殊亭看着孙悦白,觉得自己也许是和古代的人有代沟,但是和别人交流他都做的挺好的。
“您别是涮我呢?”安殊亭看着孙悦白,思索再三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是逗趣儿的意思吗?”孙悦白抬眼看着安殊亭,心中却是暗叹这人实在是敏锐。
最怕师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孙悦白情绪不变,坚决肯定的时候谁能想到他是在打马虎眼呢?
反正安殊亭是看不出来的,只是本能的觉得孙悦白这会儿应该心情不错,他有些试探的看着这位先生。
“我的住所有些拥挤了,而且我不是很喜欢和别人同寝,你看能不能让我住过来?”
说这话的时候安殊亭完全忘记了他新交的好友,还有别的舍都是四人,而他们只住了三人。
“住过来?可是你看到了,我这里虽说是单独的院子,但是并没有多余的房间。”
孙悦白环视了一下四周,他本来就是一人居住,所以院子的面积并不大,寝室、书房、厨房都是只有一间他只能拒绝的摇了摇头。
安殊亭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什么感觉,关于避免孙悦白遭难,他这两天有了一点思路。
既然理不清楚某些线索,那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看住事件的中心人物孙悦白
只是孙悦白一个大活人,想要盯住他,最好是他们一起活动,他必须想办法离孙悦白住的近一些。
安殊亭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凭着他这段时间对孙悦白的了解,孙悦白很多时候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
安殊亭微微的垂了头,这是一个示弱的动作。
“其实我也不想麻烦您,但在这书院我就也和您稍微熟悉一些。”安殊亭说这话的时候带了几分难过,随后沮丧的看着孙悦白。
“我爹说我平日不服管教,既然总说自己长大了,如今就不用给我月钱了,当年他也有过身无分文的时候,所以要让我也学学他,自己想办法度过眼前的困难。”
“我便想着住在哪里都行,正好住房的银两我还没交呢,最起码将这笔钱省下来,您看您这书房也挺大的,我在里面摆一张小塌,就放在角落,也不占您地方。”
安殊亭指了指最靠墙角的一片略微空旷的地方,这个地方既能保证他观察孙悦白,又能保持安全距离,不至于犯了孙悦白的忌讳。
“你确定要这样?”孙悦白看了眼那个小小的角落,确实放的下一张窄窄的小塌,他是真的觉得这个小东西不知道人心险恶,自己送上门来。
孙悦白当然是愿意的,只是面上还是为难的皱了皱眉头。
安殊亭觉得他没有一口气回绝便是有可能,连忙紧紧的盯着孙悦白,满眼诚恳,“您会帮我的对吧,我也没想到我爹这么狠,这次连我奶奶说话都没有用。”
孙悦白看见安殊亭的模样,要不是知道内情,差点都要信了。
安启明年轻的时候确实身无分文的靠自己过活过一段时间,听说那时候年轻气盛将钱全都投入了一个小生意亏了,也不好意思搁家里要钱。
但据自己调查的结果,就是安启明停了安殊亭的银钱,有那个爱孙如命的奶奶,他短时间内也绝不会落魄到连一点住宿的钱也拿不出,这谎话说的实在是高明。
“那你暂时先住着,钱的事情你也别着急,我可以先拿些给你用。”孙悦白带着些许怜悯的看着安殊亭,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解下身上的钱袋,递给安殊亭。
见安殊亭欣然接过,却连看都没看一眼的攥在手心里。
孙悦白明白他确实是刻意靠近自己,或许他也想靠近了解自己,又或许安殊亭也是特别的,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因为他发现安殊亭很容易陷入自己刻意营造的氛围下,只要稍稍引导,这个年轻人就会毫无防备的被自己影响。
或许更多的是因为相貌,但是能对着一个男人的容色出神,这绝对是不正常的反应。
安殊亭可不知道眼前这位温雅秀逸的先生心中的小心思。
他也不知道他看到的“美人幽独处”是刻意选了阳光最好的时候。
更不知道那淡淡的兰香其实是刻意多装了兰花香包,要不那样的淡香除非肌肤想贴,否则怎么能轻易闻得到。
“日后你不会为你的决定后悔的。”安殊亭肯定的说到,他这会儿只觉得孙悦白人还挺好的,完全忘了当日他对人防备至极的模样。
他脸上带了浅笑,为自己的计划推进了一步感到欣喜,但也有浅浅的愧疚,毕竟利用了孙悦白的同情心欺骗了他。
“我想我也会的。”孙悦白笑了,这次的笑明明和往常一样浅浅淡淡,但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真诚的脸,孙悦白却有些满足。
怎么会不满足呢?无聊的日子里遇见这样一个有趣人,的确时间很幸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