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人送热水的人走后,任时之整个人缩在了水里,露出了半张脸,长发一半散在外面,一半泡进了水里。
步屿在屏风上放了新衣。两人隔着一道屏风,步屿道:“我先去让人备饭,你慢慢洗。”
任时之不自在的“嗯”了声。
等人没听见脚步声,他人才探出头来。
现在他整个人都很热,试图把刚刚涌上来的热意和这热水蒙混在一起。
太危险了,任时之不由的想。
哪有人赔罪给洗脚的啊。
他闭了闭眼,脸上晕染的红晕随着热意更加明显了。
在这样下去,恐怕他脑子都会烧坏。
他起身,湿漉的长发垂在身后。
清晨的冷意与刚冒出来的热气相碰,徒然让任时之一个激灵。
长腿跨出了沐浴的桶,任时之拢起身后的长发,光脚踩在地板上,去拿屏风上步屿准备好的毛巾擦拭,然后不紧不慢的一件一件穿戴起来。
整理好自己后,出了屏风。
木雕的花窗被人打开,整束阳光窗外透射进来。
昨晚的祭典一过后,今早的雪就有了融化的迹象。
日光下澈,河岸的周边隐隐升起了一层朦胧的白雾。
明眸皓齿的美人看着窗外的景象,心里的燥意也一同平静了许多。
门吱呀一声,步屿端着饭菜进来,肩上还落有刚刚经过一棵树下时未融化的雪,在红色长袍下由显突兀。
任时之诧异了一下:“你去厨房了?”
步屿“嗯”了一声:“去做了几个菜。但这里的食材很不多,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没事,我不怎么挑。”
任时之是相信他的厨艺的,毕竟之前在步屿家连续蹭了几顿中午饭,厨艺根本就是好到没话说。
“是吗?”步屿挑了下眉,“也不知道是谁昨天吃糕点时,太甜的不吃,太油的不吃,卖相不好的不吃,只吃了几个不怎么甜的梨花酥,而且还说吃不饱,我又找人拿了一盘烧鸡回来。”
任时之脸烧红,低下眉眼:“我不这样的。”
步屿勾了勾唇,把饭菜放在的桌上,备上了筷子:“过来吧。”
任时之穿的是一素白衣,走过去时看了看躺在步屿肩上那一团安安静静的雪,不自然的错开了视线。
菜是一荤两素,都是些普通常见的食材,但被步屿特意加了些佐料,色泽更加可口鲜艳了些。
“尝尝。”步屿说。
任时之也不客气,毕竟两人相处的久了,早些陌生感早已不复存在。也很少有人能让他感觉这么放松了,不需要特意的注意什么,很自在,很舒服。
入镜两天,两人被镜里的人“安排”得明明白白,还没来得及探访这里,就已经过去了两天。
两人也是趁着这个空档,聊起了镜的主题。
从步屿口中得知,他那具身体原主名叫秋舫,就也是这次的镜主。
知道了大祭司就是镜主,任时之推断:“我不是镜主的视角,但应该是关键人物。而且这人对镜主来说很重要。”
步屿点头:“嗯。单丛其他人来看的话,也能看出来我们……镜主和阿骨关系不简单。”
任时之吃进一口菜,含糊的“嗯”了一声,又道:“而且我们还要找到镜主最在意的东西,才有机会进入实镜。还要完成镜主生前的遗憾,才能得到结晶。”
“如果没猜错,这个多半和阿骨有关了,”步屿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我们现在进的是虚镜,但我发现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意识,并非按照镜主的回忆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所以我们要在其他人还没发现我们的异常,趁着没暴露的情况下知道更多的线索。”
两人对自身原主都不熟悉,要是做了一不小心做出了和原身相反的举动,很容易叫人起疑心。
他们也不知道原身两人的关系好到什么地步,要是过分疏离,或者过分亲近,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就是虚镜的一个弊端。
相对于实镜,则是进入镜主的潜意识部分,也是镜主心里的心结。在虚镜找到镜主最在意的东西后,才能在实镜中扭转局面,完成任务。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两人面面相觑,步屿去开了门。
是昨天跟随身后的另一名少女,阿黎。
她目光先是看了看里面的人,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提醒大祭司道:“祭司大人,去雪女庙的时间快到了。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要出发了吗?”
步屿察觉出了一些异常,道:“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我一会儿出来。”
“好的。”少女说完便退了下去。
任时之还吃着菜,步屿回来时他也不问。
步屿主动开口:“一会儿我要去趟雪女庙。”
“祭典已经结束了,去雪女庙做什么?”任时之垂着眸,夹了一块青菜,半干半湿的头发垂买肩的两侧,落下一片阴影下来,“既然是雪女庙,为什么不叫雪女去?叫你去?”
结果没听见回答,任时之抬起头来:“你怎么不说话…你看我干嘛?”
“……”步屿刚刚看人去了,听了个大概,“现在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她看你在这变得谨慎了些。看她刚刚的样子,似乎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
“意思是不想让我去?”任时之点头,“既然这样,那你去吧,我过会儿就回去。”
“……”步屿对上他的眸子,见他嘴角微勾,“那我让温怜来接你。”
……
雪女庙建在离村庄的十公里外的一座雪山上,光是走路都要花上好几个时辰,加上现在雪初化道路湿滑,更加不利于行走。
山底下,树木依然繁茂。步屿和一批人带上好些上好的贡品和特殊的物品上路,像是要举行什么仪式。
待那一群人出发后,任时之一身劲装悄悄跟踪在了后面。
结果到了一处岔路口时,发现两边都有脚印。
不难看出,这个叫阿黎的少女比之前来送水的少女激灵不少。任时之勾了勾唇,但是这名少女还是忽略了一点,步屿比常人高上许多,脚印自然是比常人大的。
而且任时之又发现那些错落的脚印中,有一双前掌比后跟深一些的脚印,想必是步屿发现后故意留下的。
有了这个,难道还不好走吗?
任时之立马跟上,却突然被人叫了去。
“阿骨!”
任时之脚步一顿,熟悉的声音让他回过头,有一丝的震惊。
是温怜,她的弟弟温蕴也紧跟后面。
“你们怎么来了。”任时之神色如常,只是眉间不明显的皱了一下。
温怜柔声:“阿骨,”她又改口道,眼神中透着坚定,“或许,我不应该叫你阿骨。”
任时之微怔,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有眉间的一点诧异来自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你怎么发现的?”
“果真如此。”温怜说,“因为我让阿骨躲着别去祭典,只要躲过了那两天,你就可以安然无恙。”她话锋一转,“这也是大祭司的意思。可是——”
她并没有说下去,任时之却已经了然了。
原来他们两个一开始就暴露了。
所以在他被温蕴带去找他阿姐时,对方就已经起了疑心,更何况自己对这件事没有丝毫的反应。
再者,这既然是大祭司的意思,那么原主本身是不愿阿骨参与这件事情中的。
但是就在昨天,大祭司在看见阿骨扮演雪女时,眼神中却没有一丁点的惊讶和疑惑,而是满眼的心疼和担忧。
她注意到了祭司大人的神情,一直在仔细观察,不过心里的疑惑没有显在脸上。她拿上了阿骨的鞋,打算在祭典结束后去找他。
也就是昨晚的那一幕,让她心里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夜色里,走在前面的那两人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树底下站着一个人。
温怜看着月色下的背影,依稀能看见他们两个挨得很近。大祭司背着阿骨,举止间是亲密的低语,她暗下了眼眸,肯定了心中猜测。
大祭司是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示意自己的心思的,可这人表现的却很是露骨。
她看着阿骨被对方紧紧的护着,细节都藏在不明显的温柔里。
那一刻她就懂了,即使他们不是阿骨和祭司大人,却也胜似他们间的那种关系。
温怜看着任时之,笑笑说:“而且,阿骨一般见我都会叫我怜儿姐姐,不过你没有。”
“……”
温怜正了神色,敛起眼捷说:“虽然你不是阿骨,但我愿意堵一次。”
“外来者,我希望你能救下那些无辜的少女。”她看起来不再像刚认识的那般温柔,身上透着坚定,她抬头,看向了远处的雪山顶:“那座雪女庙的其实是那些少女的墓地。村民们会在祭典举行的第二天将扮演雪女的少女带去雪女庙,举行一种古老的仪式,进行献祭。”
她神情哀痛了几分,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忍的继续往下说,“那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村民会先把女孩的舌头割掉,然后用刀在少女脖子上刻上一种古老的纹案,做完这些……再在少女的手腕上割裂数条口子,让血流尽。”
任时之听完有些压抑。这种手段虽然算不上极端恶劣,但对于一名少女来说,却是一种非人的折磨:“那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温怜知道对方会怀疑自己,也没急着解释,而是道:“知道割魂术吗?”她说,“这是一种禁术,而且这种方法十分冒险,成功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心中怨恨足够深,成功的机会才会大大增加。。”
她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玩的温蕴,他今年才八岁,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她道:“其实我不是家里最大的,我在家中排行第二。”
“我有个孪生姐姐,七年前被选为雪女的扮演者,第二天时候就被一批人带去了雪女庙。”这时她嘴角扯了扯,笑得苦涩,“那时我们这里还有个说法,就是被选为雪女的少女终身不得下山,尽雪女之则守护山下的百姓。”她的眼睛已经红到了底,强忍的泪水在这一刻决堤,“那是因为雪女根本就没有回家的机会了,又怎么会回来呢。”
直至死去,都不能够与亲人再见一面。
任时之说不出话,只是这时空中又下起了小雪,飘飘落落,夹杂风中。
“我和我姐姐从小就跟着爷爷长大。爷爷是村上有名的巫蛊师,我姐姐跟着爷爷学习了割魂术,而我学的是预知。”温怜理了理情绪,声音却是抖了几分,“那天晚上我心里极其不安,总感觉会出什么事,于是卦了一番,预见不久之时,雪山顶上将会出现血光之灾。”
“我压不住自己的恐惧,告诉了姐姐,但她只是让我放心,她不会出事的。”
其实她的姐姐是信她的,温念在和一批人上路时就多留了个心眼,发现这些人确实不对劲。
可惜她就在逃跑时,计划被人识破,一群人很快就压制住了她,将她送至了雪山顶上。
正如刚刚温怜所言,那些人举行了诡异而古老的仪式,说不出的疯狂。
她的身上全是被刀割的口子,面目已经全非,血也不能立即流尽,意识伴随着疼痛让她吊着一口气,奄奄一息,几乎痛不欲生。
泪已经流干了,流出来的只能是血,被割掉舌头的喉咙嘶哑不成声,像是怪物般的怒吼。
心中的仇恨越积越深,犹如野草疯长。
第三天之时,温念带着绝望,毅然施用了爷爷教她的禁术——割魂术。
这种禁术有个极大的弊端,就是只能割裂自己的魂魄,一般在迫不得已的情况才会动用,且凡是动用了割魂术的人基本没有转生的可能了。
温念的魂魄支离破碎那一刻,温怜的心脏骤然一痛。
她们是双生子,既同生,也共死。
但是温念在选择割魂术的时候,又选择了割裂她和温怜的共生关系,保住了她活下去。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的温念又多么的绝望,也没有人知道,温怜在失去姐姐的那一刻有多么的痛不欲生。
温怜等了五年,等到了今天。她预见过未来,雪山顶上会再次出现一场灾祸,可是灾祸的背后又出现了转机,那是一个奇迹。
她看着眼前的这人人,心中的痛苦与委屈在这一刻爆发,眼泪决堤顺着眼睫流下。
神是愿意拯救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