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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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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松心里向来藏不住事儿的,巴哈尔一下子就看出她兴致不高,左缠右缠,好说歹说才把她的嘴撬开,听完原委,巴哈尔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我现在就去崔府把他逮出来!”

“是吧,任谁听了都会生气!”沈松放下筷子,气愤填膺,“如果觉得我不行,一开始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教我?到最后做出这样的事,折辱我很好玩吗?”

“他就是不相信你!”巴哈尔说,“我看啊,他就是担心你考砸了,丢他崔公子的脸!”

“气死我了!”沈松将筷子插进红烧肉里,恶狠狠地咬下一口,囫囵道,“我要去跟院正说清楚!”

“现在吗?”巴哈尔反问道。

“现在……?”沈松犹豫了,她看了眼天色,顿了顿,坚决道,“就现在!”

“行,要我陪你吗?”巴哈尔忿忿不平,说:“就你生病那阵,他忙前忙后的,特地去学习烹饪之道,还有你去剿匪的那次,他自己病得话都说不清楚还惦记着你的事,我还以为他待你有几分真心呢,现在看来,还是改不了世家子弟那副嘴脸,拿鼻孔看人!”

“我们平时都被他糊弄了,谁能想到他是一个这么虚伪的人!”

两人边吃边把崔竹生骂了个狗血淋头,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剩下的菜肴,气呼呼地往书院去。

“院正!院正!”沈松叩门半晌也没个应声的。

巴哈尔爬到外墙上,瞧着屋内灯都熄了,对沈松道:“里头没人了,是不是回家了?”

“那你带我去院正家!”沈松立马道。

在门后藏着的院正眼见这俩小丫头片子没完没了,认命般打开门:“你们找我作甚。”

“院正!我…… ”沈松猛地见到院正还是会忍不住紧张,下意识地吞咽,愣了愣才说,“我见到崔竹生找您了,我希望我年底大考的成绩是真实的,还请您不要听他的!”

院正反问:“你在说什么,老夫一个字也听不明白。”说罢,拨开堵着路的两人,脚底抹油似的往书院外走。

剩下沈松和巴哈尔愣在原地,面面相觑,沈松还想追上去,被巴哈尔拉住:“别追了。”

沈松急得团团转:“我沈松堂堂正正,我不要……”

“你可知在虞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巴哈尔沉声道,“非世家子弟只允许担任闲职。”

“什么意思?”沈松眉头一拧,不明白其中的关联。

“院正寒门出身,年过半百,他不可能为了你去忤逆崔家的意思,更何况那是崔竹生。”巴哈尔轻轻摇头,“没用的,别去了。”

这是沈松第一次思考“世家”二字。日日和崔竹生与元浩厮混,她都快忘记了,他们背后是怎样的云泥之别。在边境时,世家不过是遥远的传说,那地方苦寒,没有人愿意去,父亲之所以被调配过来,也是因为他原本的职位被一个世家子顶替。世家贪恋钱权,贸易完备的重镇皆由世家把守,而北边常有战事,猫嫌狗弃。而父亲能入行伍,亦是沾了祖荫。

与沈家只出过几个地方官不同,元氏一族,十代御史,江州更是仅次于长安的富饶之地,天下谁人不知江州崔氏三进三出的祖祠,自三百年前崔氏先祖折桂,崔氏的荣光便从未有过半刻的暗淡。

……

白路书院会派小厮把年底大考的成绩挨家挨户送上门,杏色的锦盒,倒是和沈松的青衿相得益彰。

沈松坐在书桌前整整一个上午,也没有勇气打开盒子,直到刘婶来喊人吃饭,沈松才回神。

她起身往外走去,没几步又返回来,狠下心一般将锦盒揣进了怀里:“刘婶,我不在家吃饭了!我去找朋友玩!”

“哎哟,小姐,慢点跑,什么时候回家啊?”

沈松步履匆匆,把刘婶的嘱咐一点点地落在身后,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去马厩拿了马,便往崔府去。

今日沈松穿了一件嫩绿色的袄子,衬得她更加白皙可爱,偏偏骑了匹黑马,疾驰在泠冽的冬日里,神情严肃,倒是有几分侠气。

沈松远远看见崔竹生和管家站在崔府门口施粥,这才想起明日居然就是腊八节了,是了,像崔家这般的高门大户,逢年过节都是要布施的。

马蹄声声,崔竹生转头看去,沈松红着小脸,气喘吁吁地坐在高头大马上,又直勾勾地望着他,实在惹人怜爱。

“你怎么来了?”崔竹生笑着迎上去,朝沈松伸出手,“来,我扶你下来。”

沈松冷哼一声,自己翻身从马上跳下来。

“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崔竹生依旧笑着,许久未见,她的主动令他意外,“骑马饿了么?要不要喝点粥?”

“不要,我是来找你算账的。”沈松没好气地道,“你先去布施吧,完了再来找我。”

“我交待几句,你先等一下。”崔竹生走到李管家身边叮嘱了些什么,又很快走回沈松身边,“我们去个暖和点的地方算账如何?”

沈松看了眼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的崔竹生,点了点头。

崔竹生领着沈松到了离崔府不远的一家茶室,名为清然居。沈松也对这家店略有耳闻,沈柏提起过,清然居在文人墨客中名望颇高,但由于茶水价格高昂,又只能通过熟人邀请介绍才能获得进入的准许,故而长安文人,都将能在清然居饮茶作为一桩幸事。

沈松第一次来,只觉得清然居果然名不虚传,随处可见名家书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火龙烧得正好,座位排布乱中有序,同时又保证了隐私性,再辅之一些屏风摆设,犹如人在景中。

崔竹生径直走向最大的一个房间,沈松跟着进来,只觉得四周陈设颇为独特,一样的木头桌椅,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质感与寻常人家不同,却不如凡夫俗子那样装饰一堆金银玉器,唯有一块血红的玛瑙镇纸,静静地躺在书桌上。

“坐吧,想喝什么?”崔竹生问,“怎么愣着?”

“我听闻清然居的名额千金难求……不过你有倒是正常。”沈松也不客气,在太师椅上坐下,“我要喝最贵的茶!”

“好。”崔竹生点头,解释道,“这清然居本是我的产业之一,平日里不常来,今天府中忙着南下的事,杂乱了些,故将你带来这,以后你和巴哈尔想来便来。”

“我才不来你这鬼地方。”沈松嘟囔道,看着崔竹生坐在那边一脸闲适地沏茶,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从怀里掏出锦盒,不客气地递到崔竹生面前。

崔竹生平静地看了眼,心下了然,明知故问:“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我还没打开,等着你亲自看!”沈松回想着过去的种种,眼眶泛红:“我那么努力,我从没如此用功过,可你却,你却……”

看沈松这反应,崔竹生停下手中的动作,打开锦盒,一掌宽的卷轴上写着“乙等第一”四个字,皱眉问道:“考这么好,为何还哭?”

“你还装!”沈松吼道,“我知道我拿这个成绩是因为你和夫子打了招呼!根本不是因为我真的有这么好!”

崔竹生的脸上僵了一瞬,他确实没料到沈松会知道这事,开口说:“事出有因,我不是不相信你。”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根本不在乎我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不是吗?”沈松瞪着崔竹生,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委屈都涌上心头,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股脑全说了:“是,你有你的道理,我这样从小地方来的人怎么懂你们世家子弟行为处事的方法?所以你自然而然地把其他人当作你算计的棋子,对你有利,比什么都重要,对吗?”

“你不是其他人。”崔竹生也急了,沈松豆大的泪珠就像火星子似的燎着他的心,绕过茶桌走到沈松面前,“沈松,你看着我,你听我说。”

沈松哪里是看他,红彤彤的眼睛瞪着崔竹生,恨不得把他狠狠揍一顿。

“你不是我的棋子,我也从来没有不在乎过你的想法。”崔竹生先是将帕子塞进沈松手里,又怕她哭岔气,再倒了杯茶,仔细吹了吹,递给沈松,才继续说:“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我希望你可以像你说的那样,成为虞国第一位女将军。”

“所以呢?所以你就……”沈松一张嘴就是哭腔。

“你听我说完。”崔竹生轻叹,“我久居后院,看过太多女子一生都蹉跎在这方寸之间。我身为男子,只是坏了身子,哪怕披着崔家这张皮,也不知道吃过多少明里暗里的唇枪舌剑,那些碎嘴子,对我尚留几分薄面,对女子,往往变本加厉,在这样的虞国,是容不下一位女将军的。更何况,是像你这样即将挽大厦之将倾的女将军。”

“但又说来奇怪,对于史书上记载的女子他们能如数家珍,偶有几人还能说出佩服赞赏之语,我思来想去,方觉他们在乎的或许并不是男子或女子,他们在乎的是谁能主宰一切。”崔竹生看沈松半天不动作,只得捏了衣袖替她轻轻擦拭脸上的泪痕,“世人不辨雌雄,唯有权力令人生畏。你进入他们视线的时候,必须是无暇的,但凡被他们抓出一点错,他们恨不得让你永世不得翻身,所以,你只能是魁首。”

“他们是谁,徐寿吗?”

“是这世间。”崔竹生郑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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